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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说只要清醒就能顺利挣脱恶梦吗?
这个原则到底可不可行?
至少现在看来,该原则放在我身上是会踢铁板的。说来说去并不是『清醒』这项原则的错,正确点该这样说,不管我是梦是醒,人都在恶梦漩涡中。
生生世世逃不了。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我得在睡梦中艰苦挣扎才能脱离恶梦的魔爪。每当从梦境过度到现实,我需要坐在床边发抖,再花一次比一次还多的时间,慢慢把恐惧从身体中排解掉。像今天早上,是小瑶发现我做恶梦了。她碰不到我,只能一边哭一边喊我,想办法要把我喊醒。灵鬼的声音本来就是空洞灵音,要费力喊醒身处梦魇的我,谈何容易?
她可能喊了我半小时之久。
清醒以後的我什麽都不想谈。我坐在床边,喘气,发抖,扯自己的头发。
再这样下去,我真的会疯掉……
小瑶问我梦见什麽?她这个问题等於没问。我的梦境只有两种:一是梦见爸爸和姊姊惨死的晚上;另一个,就是我深爱的她倒在怀里奄奄一息咳血的样子。
除了这两样,我没有别的梦好梦了。
看我不讲话,小瑶气哭了。
『为什麽会弄成这样?鸿祈,为什麽我们会弄成这样?』
嗤!小瑶问我为什麽?天才晓得为什麽?我比任何人都还想知道为什麽?
是我上辈子造了什麽孽吗?还是我的前世是极大罪人呢?为什麽上天要让我从十八岁受苦难到现在?为什麽总把幸福赐给我以後又狠狠拿走?或许我以前不够珍惜爸爸和姊姊的陪伴,可是我已经这麽爱她疼她,珍惜有她相伴的分分秒秒,为什麽上天还是把她从我身边拿走?又拿得好狠好绝,一点机会也不给我。就像当年把爸爸和姊姊从我身边夺走的一样。
孤独了四十年,我好不容易可以遇见她,好不容易可以爱上她……
如果命运要这样强词夺理的话,我也不想去争……
不是说争不得争不动,是我根本不知从何争起……
『鸿祈,你今天要出去抓鬼吗?』
小瑶知道我没有心情多理人,乾脆问我例行的问题。我都不知道从什麽时候开始,我和她只剩下例行性话题可交谈?想想也是残酷,我们之间果然没了当年的年少轻狂,更没了当年对对方依存的爱恋。小瑶是鬼,我非人非鬼,交集是愈来愈少。小瑶当时骂我真是骂对了,从她被杀变成灵鬼以後我就没有再爱她。四十年来,能让我的情感一度苏醒的人是她,不是小瑶。
是因为这样上天才要把她从我身边带走吗?
我回答自己不想去抓鬼。抓了这麽多年,鬼一点也没少,增加速度一年比一年还快。上头只会使唤我去抓,从来不肯去想想如何减少鬼的数量。
知道我不会改变心意,小瑶说:『铁令魔姬会来骂你的。』
骂我?呵!难道我还怕铁令魔姬吗?
我告诉小瑶无所谓。反正魔姬老早管不动我,她只能对我乾瞪眼生气。忘却梦境以後,我准备换衣服,要小瑶离开房间。虽然在小瑶生前,我们曾经爱过亲密过,但是时过境迁,我可一点也不愿意在她面前裸露身体。
我的身体和爱早不属於小瑶。
『鸿祈。』小瑶在离开前,问我:『你今天要待在房间里吗?』
我没回答。她也没等我回答,直接消失不见。
从衣橱里拉出乾净的黑上衣,我脱掉原来的衣服,看镜子照出我从十八岁开始就不会老化的身躯。我下意识把手贴上心脏的位置。
不管放多久,掌心都感受不到温度和心跳。
正好想起小瑶离开前问的问题,我只能说她又问笨问题。
她不可能不知道,我现在只有待在那间房间,才能觉得自己还是活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