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龚老爷子的住所是独立出来的,与宅邸相比相当简陋,他本人或许是个不追求外物的人。
他白皤皤的头发让他散发着一股知性,眉角的皱纹使他严肃的脸增添几分慈祥,不知道为何,看到这位老爷爷我不禁想起父皇。
「十二夜,你可以出去了!我要单独跟他说说话。」
「爷爷,别这样吗!我又不是什麽外人。」
龚老爷子清了清喉咙,端起茶杯啜饮几口,才开口缓缓说着「我刚刚听下人禀告,听说阿媛她弟在宅邸乱走,好像是迷了路!十二夜,这关你的事嘛?」
他不好意思搔搔头「啊嗯,对啦!我的错。」
「喔?你还磨蹭什麽!快去找他,把他带回他姊那边。」
「可是……」
「还可是!同样的话别让我说第二遍。」
「喔,是。」十二夜不情愿地离开。
我看着龚老爷子,等他开口。
「嗯,叶潼安?」
「我是。」
他那双已泛灰的眼珠子直直盯着我,好像看穿我似的!
「你不是,你是姚楂太子。」
虽然我有猜到他认出我来,不过……他怎麽确定我是楂而不是莫君?
「龚老爷子厉害,我是双子中的一位没错。」
他沏了杯茶递给我,手因为年迈而颤动着,但茶水并没有溅出来。
「接下来我说的话,你好好听着。我们龚家虽然和王室关系已决裂,但现在以姚楂之名待在宫内的那人,正在拉拢地方上有权有势的人,包刮我们龚家,前阵子,那人对各大家族下了一道通缉令,缉捕姚莫君,还大费周章送画来。」
说完,他从抽屉拿出一卷画,里头的人是我。
「你跟阿媛的弟弟在门口时,我误以为你就是姚莫君,但再仔细一看,你是楂殿下啊!皇宫里那位才是赝品。我是没那个能力让你以姚楂之名从回皇宫,但保护你不被那恶魔捉拿住我们龚家还有办法,你就待在宅邸里吧!」
小莫要捉我?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被宋襄胤利用?那他那时来马车里看我又算什麽?只是虚情假意?那把匕首真的是要刺杀我吗?
呃!完全没头绪。
先从比较好解决的开始吧!
「龚老爷子,我有两个疑惑,第一、为何您这麽肯定我是哥哥不是弟弟?第二、为何要帮助我?现在的我充其量不过是落魄的皇族,无利可图啊!」
他摸摸胡子,笑着说「这个嘛……因为你的眼神!你的眼睛同金乌般,从没改变过。至於第二个问题,去问问十二夜,姚楂为我们龚家做了什麽?他肯定解释得比我清楚。」
嗯?我为龚家做过什麽吗?这真是神奇,原来我小时候是个会行善的人,不过怎麽我做过的好事都忘光了?还是其实我只做过那麽件好事,很可悲的又把它忘掉,应该是这样没错……
「说到十二夜,刚刚龚老爷子想办法支他出去,是因为您说的这番话,龚家其他人都不知道嘛?」
「呵呵!是啊!接到缉捕令还有画的人都是我,对皇宫的事全由我直接处理,没经过旁人。当然龚家其他人也没认出你是皇族,所以今後你就以叶潼安的身分待在这家,我们会当你是客人好好保护你的。」
「感恩不尽。我还有个疑惑是关於龚媛姊的。」
「问吧!」
「听说他们夫妻不大融洽,甚至龚大哥还会对媛姊拳脚相向,不知这事真实性几分?」
「也该问了……前几年他们夫妻感情好的很,还生了一儿一女,男的叫府声,女的叫府曦。离腾很疼女儿,对於府声不太搭理。三年半前……他们兄妹俩跑到湖边玩,失足摔进湖里,阿媛赶到时,府声离岸边较近,阿媛就先救了他,当她折回去救府曦时为时已晚。这也不能怪阿媛啊!那种情况下是能救一个算一个,但离腾认定是她害死府曦的,於是对阿媛越来越冷淡,至於拳脚相向嘛!那确实是有的。两年前,我给了阿媛一大笔钱,还私下买了幢房子给她,但她说什麽就是不离开龚宅,我还以为她担心府声,而她说……她是不想离开离腾,既然如此,那我赶离腾出去也没用啊!我是这麽做了,也果真被阿媛阻止。府声那孩子可怜,某次打翻离腾的茶,被他罚跪在後院,後来离腾自己忘了这事儿……我们宅邸人多,谁也没发现少了个小孩,阿媛一直沉浸在失去女儿的伤痛里,也没发觉儿子不见,三天後,下人发现他被野兽咬死。」
这……他们一家四人还真是大悲剧。
「我明白了!谢谢您告诉我这麽多。」
「去祭你的五脏庙吧!在门口等等,会有人带你回去的!」
「好的。」
□
来带我的人,是十二夜。
「你动作未免太快了!」
「习武的,健步如飞嘛!况且我到的时候宋泽辰已经自己转进吃饭的地方了!就不用带回他姊那儿。重点是,爷爷到底同你说了些什麽?」
「没什麽事儿!就龚家的一些规矩罢了!无聊透顶,你们这种大家族家规真是严啊!」
「可不是,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我快给闷死了!」
「对了!我过去在京城中有耳闻过,某位皇族替龚家做了件事儿,就是你刚刚提到的那位楂王子吗?」
「你听到的事是否在……嗯,大概十一年前?」
「呵呵!这个嘛,我是在三年前听过的,但或许这事儿发生在十一年前吧!」我最近说谎都不用经过大脑,十七年的累绩熟能生巧。
十二夜彷佛在回想着什麽,那又浓又卷的眉毛搧呀搧的,我不禁纳闷为何不会打结?
「好吧!不管是不是这件,我也想同你说这事儿,但你要发个毒誓,不可说出去。」
「那免了!我嘴巴管不住,你还是不要说得好。」基本上我就是很信”誓言”这种东西,如果他只叫我别说出去,我就听听(其实我对自己为龚家做了什麽没啥兴趣,纯粹打发时间听听),但要发毒誓……他妈的,每个人跟我说秘密如果都这样搞,几十条命都不够我用!换句话说我是个八卦又绝对无法守口如瓶的人,不过这是对於别人的秘密啦!我是不会没事到处说自己的秘密,然後又到处杀人灭口。
「好啦好啦!我就想说嘛!反正也没什麽大不了的,你可以说出去,这样可以了吧?」
「嗯,说吧!」
「这事儿要从我进皇宫开始说。十一年前,我跟着爷爷、大伯还有一些我不认识的大人进宫,他们进皇宫要做啥我不清楚,那时我还只是个六岁的小毛头。我自己一人在宫内乱逛,看到一个衣着华丽的小男孩,屏气凝神的,额头在冒汗,好像是在运气,於是我上前闹他……」
「欸,你做啥啊?不知道打断别人习武很没礼貌吗?」他说到这我隐约记起,那时有个……嗯……我当时觉得是小女孩的小男孩,用石头丢我,因为身边的气旋突然被阻断,体内的力量直直往心脏冲,害我差点翘辫子。当初我恢复後原想破口骂人,看到是那跟着龚老爷子进宫的女孩,嘴边的脏话就这麽缩了回去,因为他进皇宫时黏着龚老爷子,害羞害羞的模样挺可爱的!
「我马上就知道错了!因为当时我用石头丢他,虽然是没丢着,但扰乱了气流,那男孩脸整个胀红,好像喘不过气的样子,我急忙给他拍背……」
「拍背?你当他吃果子噎到啊?」
那被我误以为是小女孩的小男孩”尽全力”拍我的背,那当然是对我一点帮助也没有,是我自己慢慢运气调回来的,背後无辜多了几块瘀青,干!
「我……懵懂无知嘛!别一直吐我槽,反正後来那男孩无恙啦!在皇宫的日子我天天找他玩,也会叫他教我些拳术,打起来够帅的!那时看他打好生羡慕啊!後来爷爷叫我别再找他,你可知为什麽嘛?」
我……大概知道了!
「你当我神是不是?接下来才是重点吧?别卖关子了。」我是知道,不过还是请你说吧!
「我们龚家曾经参与过某个行动,先是拉拢皇宫运送专卖品的官员,一次次少量偷取货物,再降低价格偷售专卖品,这事後来东窗事发……我们与皇族关系自然也就绝裂了!而那男孩就是姚楂殿下,所以爷爷叫我别再找他。龚家与皇族的关系变得越来越糟,我们准备离开皇宫那日,脾气暴躁的大伯因为一点口角误伤了皇宫的下人,皇上得知後震怒,下令诛杀龚家……」
「下人?为什麽皇上会这们重视呢?」
因为她一定是杜苗秋,皇上最爱的妃子……用膝盖想也知道,但我不提出疑问有点不合常理。
「其实我也不知道,反正皇上想杀就杀,也不需要什麽正当理由啦!」
呵呵!你会知道就真的是神了!
他继续说「我那时候不知道”诛杀”是什麽意思,只知道爷爷和大伯愁眉苦脸的,所以我偷偷溜去找那男孩,跟他说,他爸爸欺负人!然後我们大吵一架,最後姚楂殿下不知同皇上讲了什麽,皇上撤回了诛杀令。」
「所以其实这麽一堆,最後才是重点,而且他到底讲了什麽这个关键,你不知道是哪招啊?」
「反正圆满结局就好。所以说,姚楂殿下是我们龚家的大恩人。」
十一年前,再一次,被我被我误以为是小女孩的小男孩,有好一阵子没来找我,我闲的发慌,想说要去找他时,却听说他们要出宫了!
後来好又因什麽事耽搁到,於是离开的日期往後延了延,又有个说法是他们一爷一子一孙被禁止出宫,还要把龚家那边的人全接来。当年我还只是个孩子,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麽事,心里爽道,反正那女孩还在宫内就好,还在这麽想着,就听到她(他)在门外嚷嚷。
她(他)一进门就推了我一把,我有些恼怒,平常没人敢对我动手动脚的。
「你怎麽推人呢?那麽久没来,一来就发脾气,欺负人呀?」
「我欺负人?你怎麽不说你父皇欺负我爷爷他们呢?我才推你一把。」
「哪里的事?父皇是我最崇拜的人,不准你胡说。」
「我才没在胡说!爷爷、大伯整日愁眉不展的,就是你父皇害的。」
「我不想听你说父皇的坏话,出去!别再来找我了!我不想再见你。」
「哼!出去就出去,你们皇族最会摆架子了!一附自命清高样。」像在想想他这话,如果我那时懂事……他们龚家的头颅都不够赔。
於是我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着找父皇,他看到我涕泗纵横的,抱起来安抚着「男儿有泪不轻弹!楂儿,别哭了!有什麽事说给父皇听听。」
「呜……呜……龚家那女孩说,父皇欺侮……欺侮她大伯、爷爷……」
「龚家女孩?喔……我知道你在说谁了!他不是……算了!这不重要,继续说吧!」
「我有替父皇辩解……可是……可是她就一直说父皇欺负人,还推我。」
「有受伤吗?」
我摇摇头,说着「其实……她推很轻。」
父皇温柔笑笑「在替她说话呀?呵呵!傻孩子,这有什麽好哭的?父皇不欺负他们就是了!」(意思就是要收回诛杀令吧!)
「所以……所以父皇之前真的有欺负人呀?」我哇的一声,眼泪又溃堤了!
「嗯,不过是他们不对在先,所以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没什麽好哭的!乖,楂儿。」
所以,我拯救了龚家……虽然真的有点莫名奇妙,不过就像十二夜所说的,反正圆满结局就好。
不过,居然因为我的几句话而改变父皇的决定,可见父皇真的很疼我,想着想着,心中窜起一股暖流,但随着想起苗秋,暖意又这麽退了下去……或许,我有一天会後悔杀了她……但可以肯定的是,不是此时此刻。
只见龚媛笑着迎面走来,吉太跟在一旁。
「伯母。」十二夜打招呼道。
「你回你们堂去吧!潼安我来带。」她说。
「我想和你们一块儿吃嘛!」
「阿辰来了!我想和他叙叙旧,你就别凑热闹了!免得我娘家的坏话都给你听进去。」
十二夜翻了翻白眼,不过是对着我,毕竟同长辈这态度很不礼貌。
「那我先走了!」
一段很平常的话,但他的动作很不平常,事实上,我整个愣住。
十二夜说这话时挑起我下巴……这动作左看、右看、横着看、倒着看,都有调情意味吧?
「喔。」我呆呆地回。
他咧嘴笑着捏了捏我下巴,转身离开。
我可以这样定论吗?他对我有意思,要不就是他要我对他有意思,不过後者绝不会成功,因为我喜欢泽辰。
定定神,跟着龚媛继续走。
她假装没看到那幕,安静走在前头。
我先开了话匣子「龚媛姐,泽辰他……小时候有没有什麽糗事?」
龚媛想了想,笑着回「有的。他……嗯……四岁的时候吧!把爆竹插进茅房的粪池里,也不知是不是巧合?那间茅房好几日都没人去用,有一次他自己急了!忘记炸屎的事就这麽冲了进去,出来浑身尽是臭味,身子上还有好几处被滴着,那件衣服啊我洗了好几次,味道总也洗不掉……」
她沉醉在回忆里,边讲自己边笑,此等亲情不是我这种外人可随意介入的,於是我选择默默地听,不插口一句。
「呵呵!对了!千万别跟阿辰喝酒!若是你请客,铁定被他喝倒;若是他请客,荷包是保住了!但你会被他灌醉的。阿辰五岁的时候啊!爹拿高粱喂他,娘发现时先是把爹臭骂一顿,再去看看阿辰有没有怎麽样?结果他一附没事样,人小小一只却把整缸高梁给灌完,也不见着他醉……」
「等等,泽辰他酒量很好?」忍不住的我还是插嘴问了!毕竟,这,真的很重要。
「岂止用很好来形容?他根本就是酒仙了!」
「那他耐打程度如何?」
「什麽意思?」
「就是……会不会被一拳打晕的意思?」
「不至於啦!小时候隔壁家小孩总爱欺负他,耐打程度应该是相当好的。」
「喔。」
喔。
不容易醉又不容易被打晕。
不容易醉又不容易被打晕。
知道这是什麽意思嘛?
就是,我突然好囧……
好吧!先撇开这个不谈,我是否该问问她,她与丈夫那件事?可是再怎麽说我也是个外人,不方便管人家家务事,还是先同泽辰商量好了!龚老爷子会跟我说那些,也是希望我转告给泽辰吧!是该让泽辰知道。
泽辰、泽辰、泽辰……我又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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