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进了教室就不自觉地紧张起来,想起昨天许逸阳的话,又自卑地怀疑是真是假。真的有人会想认识哑巴陆寒天?无论如何我都豁出去了。第一次,我吃了熊心豹子胆,和坐在门口的女生说:
「早……早。」连个音也发不好,我真的是宇宙第一蠢。
「啊?」她转过头,看到我时还愣了一下,问:「你在跟我说话?」
「嗯……嗯。」丢脸地,我结巴。
「你刚刚说什麽?」
我昏,难道刚才连个声音也没有?於是,我又不自在地说:
「我……我跟你说早……」
「什麽?早?」她一脸我很怪的表情看着我,说:「喔……」
天啊,让我死吧,我居然这麽糗!我以为自己迈开了举步艰辛的第一步,但事实是我连一步都没走动。我低头,想快点离开。
「欸!等一下!」她又叫住我,我发窘地回头,看见她脸上忽然有了微笑。「早啊,陆寒天,你第一次和我讲话。」
我当场呆在原地,真的,超拙。但我心里兴奋地大叫着,原来许逸阳真的没骗我!
*
「欸,我跟你说喔,」第一节下课,我就转身叫了许逸阳。天知道其实刚才一整节课我都在恍神,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你说的真的没错,真的有人会理我!」
他就像门口那女孩一样,用一种我很怪的表情看着我,害我又发窘。他说:
「拜托,你是在说废话吗?」他乾笑。「别太激动了。」
「我这样……很白痴吗?」
「唉,」他看看天花板叹了一口气,又看看我,才说:「你有必要这麽兴奋吗?」
霎时,我的热情全部冷却。他是否在想,我是个自闭,别人都不会喜欢,每天也不快乐,所以才会别人说一句早就欢天喜地的,超级可怜虫?我表情一瞬间的变化他都看到了,彷佛吓到,他连忙说:
「你别这样,我又没说什麽!」
我别过头,有种再也不想看到他的念头。
「你脾气怎麽这麽难伺候……」他摇头叫苦。好一会儿,他才说:「我只是疑惑嘛……」
没错,你疑惑,疑惑到不小心伤害我的自尊,小小的,只是想交朋友的自尊。这种事情,成天身边都有一大群人围绕的你哪会懂?我埋怨地瞪了他一眼。
「你到底……噢,算了,反正我跟你说,只是打个招呼而已,很正常。」
我扁嘴。奇怪了,连我自己冷静後都觉得有点小题大作,他怎麽还能继续跟我说话?我突然觉得他人也不错。
「反正……既然你喜欢,就继续加油罗。」我听到他小声地说:「啧!」
我小声地说:「我只是开心……」
他没好气地说:「是!我知道!别开心过了头!」
「你觉得我还能不能和别人好?」
「可以啊,只是……我觉得你好天真,一下就开心了。寒天小姐,并不是对你好,就代表是你心目中的朋友。」
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这不就是像你这种在人群中打滚了许久的人的原则?可是我没有,我从来都没有那种机会,我甚至是走火入魔地想,就算自己什麽也不懂,我也愿意投入一切,只是为了体会这种短暂美丽的错觉。
他瞄着我,小小声地说:「我觉得你会想太多,挺不安的。」
「不安?」我愣住了。
我开始胡思乱想,表情越来越僵。
他这些天的举动,以及为我不安……我没忘记那天我还他兔娃娃时他眼里的受伤,我没忘记後来他对我的态度是多麽的不一样,更没忘记他开始叫我寒天而不是陆寒天……他居然会为我不安。
难不成……不会的……可是如果……
该不会他喜欢我?
此刻,我的心居然乱如麻得纠结起来,因为我突然想到陈华,但是……
却发现这段日子,我居然都没想起他。
*
过了两天,我继续放胆跟别人说话,收到意想不到得好效果,因为有人对我说:
「陆寒天,我觉得你人其实挺好的。」
有人也说:
「你怎麽要分班了才来关心人家?你以前到底在干什麽?」
是啊,也好想问自己,以前到底在干什麽?原来我可以交朋友,我以前到底在怕什麽?然而,却有人不乐观其成,其中一个就是许逸阳。
「你喔,真是变了,简直和以前不一样,我比较喜欢你以前的模样。」
「什麽啊,别乱讲。」我又想起那天自己怀疑他喜欢我。
老天,千万不要。但如果是真的……
那是否代表我其实也有点魅力?
唉,真是够了,陆寒天这大笨蛋,别再乱想了!
另外一个不开心的是每天陪我一起上下课的,曾经只能依着她的,惟。我以为她其实不在乎。当时我居然有点骄傲地想,惟,我并不是只能与你交朋友。瞧,我多自大,真是无可救药。
我以为她不会管我。不就这样?反正她本来就很少注意我什麽,但是今天回家时她一句话也不说,好像不想理我。我突然想起她的控制慾及占有慾,难道她生气?
「惟?惟……」我叫着她,她连看也不看我。
我开始怕了,一路上只敢默默看她,直到我家到了她还是理都不理我。我只能在进门之前,试着再一次叫她。
「你为什麽不理我?」我怯怯地问。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终於,她开口了:「你为什麽突然和大家这麽好?」
我这时才知道原来她有注意,原来她不是什麽也不在意。我正想和她说和大家在一起的感觉有多好时,她抢先开口,咬牙,一字一字清晰地说:
「我好讨厌你。」然後她飞快骑车离去。
我呆住了,站在门口好久还不会动。她说什麽?讨厌?讨厌我?我发了个哆嗦。她从没说过讨厌我,从来没有,即使以前闹闹脾气她也没说过讨厌我。
那晚我辗转难眠,也许是凌晨一点才睡,可以确定的是,我连作梦都梦到她。她说讨厌我,永远不理我了,因为我不够听话,因为我不只属於她,所以我不是她要的,然後她转身就跳进海里,变成一条玲珑缤纷的鱼游向大海深处,我即使高声呼唤她也不回来,直到我望眼不及。我吓得翻起身,才发现原来自己早已泪流满面。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她说讨厌我。
五点五十五,我睡不着了,怀着满心恐惧,我下床开始整理,穿好制服,满心恐惧地牵了车出门,到惟的家门口,等了快三十分。我有种感觉,若是不来这守着,她一定不来我家门前等我了,会像梦里一样抛下我一个。
六点三十分,她出来了,看到我时还愣了一下;而我,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立即流下眼泪。当初是谁愚蠢地认为并不是只能与谁交朋友,现在又是谁真正需要谁?我说:
「你讨厌我吗?」我隔了五公尺,可怜兮兮地远看着她。
她走出来,一脸惊讶的神情说:
「哪有?你哭什麽?」一下子又换成生气的口气:「哭什麽?!别一早就这样!」
「可是你昨天真的有说,还自己先走!我还梦到你讨厌我!」
「我……」她渐渐怒意平息,无声地看了我一阵,然後说:「我才不会讨厌你。」
「不是,你讨厌我和别人好,可是你知不知道?我……」我抽了好大一口气,才说:「我也想和别人认识!我也想和你一样,有很多朋友。」
「我?你想和我一样?」
「你真的不要我和别人好?」
我们沉默了好久,望着对方。她为何不说话?我难耐地又问:
「到底是不是?」
她轻声说:「没有。」
「真的?」
「真的。想和谁好都行,我不会怎样。我不会因为这样就讨厌你」她退了一步,走进她家门。「昨天刚好心情不好,迁怒了,你别在意。」
「真的?」
她点头,然後转身进去牵她的车,和平常一样,与我一同上学了。
她怎能装得一点也不在乎?我知道其实她只是敷衍我,她紧绷的表情就能证明,以及一路上赌气般的沉默。苏惟,你为何事事都要装?为什麽要骗我?
但我总算是明白一件事了,不想承认也不行。这一生,哪怕是天塌下来了,我都离不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