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在何雪手臂上打了一袋点滴,减低她的饥饿感。
在护士推送她到手术室前,她接连上了两次厕所,在没人注视的个人空间中,她坐在上了盖子的马桶,双手合十祷告着,乞求上帝实现她的心愿,她生来带着瑕疵,却不想被退回天上重新制造。
不奢望修补到完好如初,能用就够了,请上帝再保固自己十几、二十年。想要谈恋爱,读大学,用工作第一份薪水买礼物给父母亲,医生说过了,这病会遗传给小孩,她不会让小孩受一样的痛苦,老早就打消这个念头。
让这颗心脏撑到做完该做的事。
在不让勇志、父母起疑的短短时间内,一再默念,盼望能被听见这发自内心的呼喊。
勇志一路陪着何雪到手术室门口,等她跟父母说完话。
「我在外头等你。」
「手术得花上一段时间。」
「我会像兔子去找个凉爽的树荫打瞌睡,你出来看见我的时候,记得叫醒我。」
「叫你,你不就又跑到我前头去了?」
「龟兔赛跑非得分出输赢吗?」
「我没有想要赢你,只是想跟你跑得一样快,不想一个人被丢在後头。」
「你走你的,我可以放慢动作等你。」
「就像骇客任务的主角,尼欧下腰躲子弹那样?」
「再慢十倍也没问题。」
护士打断他们的对话,将床推进厚重的电动门内。
「等我。」
何雪仰着头说,护士手脚太快,抬起头时门关了一半,没法看见勇志的脸,但她清楚听见他的回应。
「慢慢来,多久我都等你。」
勇志万分笃定地说。
何雪父母、勇志跟大部分的病人家属一样,坐在等候室椅子上,看着挂在墙上,轮流显示手术状况的液晶萤幕。
何雪母亲从何雪的名字出现在萤幕上,标示着手术中起,手便紧紧捏在丈夫的手中,空出来的左手拨弄着念珠,频频向佛祖恳求她平安度过这个劫难。」
「因为是15岁之後才动这个手术,危险性会比较高一点,但只要手术成功,将近一半机会,小雪能自由自在骑着脚踏车,不会稍微运动就喘的不成人样。」
何雪父亲对勇志解释。
做为家中的支柱,何雪父亲表现得十分镇定,不时安抚妻子,边分心照料着勇志。
勇志从未有过类似的经验,外公的死亡过於匆促,像是在晴朗天气一觉醒来,屋外湿成一片,排水田沟积满了水。在阳光普照前,确定下过一场大雨,雨下完了,这是事实,却没有什麽真实感,因为只有结果,没有参与过程。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与死亡如此接近,觉得害怕、紧张。躺在里头正在跟死神搏斗的人,是他引颈期盼,终於走向自己的人,地位再重要不过了。
如果这是一场真正的战争,而对手拥有压倒性的武力,纵然只能拿着割草用的镰刀,头顶着安全帽,他仍会毫不迟疑与何雪并肩作战。
勇志上不了战场,这是何雪一个人的战争,他没有插手的余地。
因为只能等待,所以更加难熬,就像是走在大雨中,身上没有雨具,周围连一个挡风遮雨的屋檐都找不到,雨越下越大,打在皮肤上雨滴,像是从钉书机喷射出来的钉子,刺的他隐隐作痛,雨密密麻麻连结着,像是灰色的浓雾,前方的景物全被淹没消失,看不见路让人心惊胆跳。
期待着雨停,又怕要去的美丽湖畔,被这场大雨摧残的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