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请你多照顾我们家小雪。」
「我能做的不多,但绝不会有所保留。」
勇志毕恭毕敬地说。
「我看你中午没什麽吃,这附近有一家牛肉面还不错,陪我去吃碗面。」
过了中午吃饭时间,面店零零落落仅有两张桌子各自坐一个客人。
在服务生招呼下,他们坐了来,点了两碗面,四盘小菜,考量到勇志处在发育期,何雪父亲多点了二十颗水饺。勇志比他还高出半个头,老板夸赞他,生了一个体格健壮的儿子,他得意笑着,不停往勇志碗里夹菜。
一做完检查,没看见勇志,何雪马上传简讯给他。
他在回程的路上收到讯息,两个人有默契加紧脚步回到病房。
医生有话跟何雪的父母亲自说,隔壁床的妈妈人不在,他们又得以独处。
「我下下礼拜二动手术。」
「我会提前去请假。」
「你不用来吧!」
「看你希不希望我在。」
「飞过来飞过去很辛苦。」
「你爸说我往来的交通费都由他给。」
「你不累吗?」
「比起练球这算什麽?而且又不是每天都要来。」
「要是我得长期住院呢?」
「基本上我一有空就会看你,等我考上台北的大学就方便多了,随时都能来。」
「还要一年多。」
「半年吧!我没跟你说,我今年要越级报考大学吗?」
勇志受够了继续待在高中里,乏味的课程、每天反覆听着同学说着不知所云的话,他感觉到教室里空气停滞,甚至时间都不再流动,是该离开这个沈闷毫无自由的地方了。
台北不一定比台东好却会是个改变。
「没有,完全没有。」
何雪知道他成绩好,好到能跳级,远远超出她的想像。
「我做过模拟考,再加把劲应该能上台大。」
「你要练球、约会,三不五时还要到田里工作,你哪来的时间念书?对了,你没补习不是吗?」
何雪一脸的不高兴。
「学校的功课,上课听一听,回家复习一遍就够了,三年级的课程,我在陪安妮准备考试时顺便一起念了。」
何雪懊恼地,躺下将被子拉到额头上,剩下发际後的一头黑发露在外面。
「你真的是很糟糕的一个人,这样我们之间的距离会越来越远。」
何雪闷在里头叹气地说。勇志不知所措,无法了解自己究竟是哪里说错了话?等她自己探出头来,又像是没事似地,谈笑风生起来,话题围绕在外婆的爱情故事。
她不断向勇志问详细的情形,问到他无法说明,把问题一一记录在随身的笔记本上,等问过外婆再为她解答。
因为要借住在台北的家一晚,勇志跟父亲约好七点碰面,再不乐意离开,时间一到还是得向何雪道别。
「我们算是男女朋友吗?」
她不避讳在父母面前问,留下一个供他在搭乘捷运时思索的问号。
捷运路线改变颇大,蓝线从板桥新埔延伸到土城的永宁站,木栅线的终点处,动物园外,新增加一个猫空缆车景点,内湖线、芦洲线也开通了。
带何雪去玩?想到心脏病的人不适合从事高空活动,於是打消念头。
101大楼的高速电梯,美丽华的摩天轮也不行罗?
照理说,他该烦恼跟久违的父亲碰面时应对的方式。
不让他直接回家,改约在外头见面,其中必有蹊跷,从父亲口中会说出再度伤害自己的话,不久前还是自己的家,已经有新的人住进?这些可能的假设,在车子抵达忠孝复兴站,他到达约定地点跟父亲见面後,即将一一得到印证。
全心在意着何雪的勇志,将这一切抛到九霄云外去。
父亲站在百货公司门口张望,穿着一件不合身西装,远远就能看见突出的小腹,勇志故意停在他视线范围,在他认出自己前,不再往前靠近一步。
「你又长高了,我差点认不出你。」
犹豫一下後,父亲走到他身旁叫喊。
「可以回家了吗?我有点累。」
「你很久没上台北,我带你好好吃一顿饭再说。」
嘴巴上这麽说,他们去的地方只是百货公司地下美食街铁板烧店,菜还没上,父亲难以启齿地说。
「虽然还没有正式举行结婚典礼,但我把她当作自己太太看待,我们住在一起。」
「她不想看到我。」
另结新欢,所以一年来对自己不闻不问,勇志暂时接受这个差强人意的理由。
「欢迎都来不及,怕你觉得突然,无法接受,想让你先有个心理准备。」
「你应该早点跟我说。」
「这种事你要我怎麽说得出口。」
父亲尴尬,用沈浸在幸福里的满足笑容冲着他傻笑,勇志真想撕烂他的脸。
「我只是来借住一晚,明天就回台东去,不会破坏你们的两人世界。」
再也无法勉强自己挤出笑容,勇志只能淡淡说。
「还有一件事。」
父亲把头压到低於勇志的双眼之下畏惧地说。
「她有一个读国二的儿子,你的房间现在他在住,今晚你可能要跟他挤一挤。」
勇志的头简直要炸开了,他不断对自己喊话,冷静,千万要保持冷静,一旦跟父亲计较,不就沦为跟他们一样幼稚了吗。
「我无所谓,有地方能睡就好。」
「你真的不介意?」
「我都几岁了,放心去过你的新生活,别顾忌我。」
听到这话父亲如释重负。
「我跟你阿姨说过,你是个独立又明理的小孩,她就是不相信,你会毫无怨言接纳她,女人就是这样小心眼。」
父亲兴奋追点和牛、深海鳕鱼的昂贵单点,让勇志大快朵颐,勇志郁闷埋头吃着。
用餐时父亲炫耀新伴侣,把她捧上天,说她是人间少有的贤慧女子,她教养的小孩既听话又乖巧。
「你弟弟头脑没有你好,功课差强人意,却非常会讨人欢心,你一见了就会喜欢。」
他擅自将勇志跟素未谋面的人扯上亲属关系,勇志感到厌恶透顶,压抑不住激动情绪停下筷子,即将失控爆发前,技巧地撒谎要去洗手间,避免跟父亲当场决裂。
忍耐不是为了成全父亲,他的度量并没有宽敞到,足以容纳一个漠视孩子感受,给予残忍对待的父亲。
他不想让累积多年来的自我锻链毁於一旦。
勇志把自己当作孤儿般地,外婆家仅仅类似孤儿院的收容所,他很感谢外婆在他足以独立之前,给他一个遮风蔽雨的栖身之地。
外婆说过,只要她还要一口气在,或许生活不见得富裕,绝不会让勇志饿着。外公农保和生前的储蓄,外婆原封不动存好,准备当勇志的大学学费,如果他想往上深造,这栋房子跟农地,必要时连钻石戒子也不惜出售栽培勇志。
她越是无条件的付出,勇志对父母的怨念就越深。
不想再给外婆造成负担外,坚信除了依靠自己,其余一律不保险,他天天磨练着心志,日记本,密密麻麻写着激励自己的话语,提醒自己是孤儿的身份,把那形同两根尖刺的父母亲,一寸一寸拔离自己心脏,血流成河也在所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