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家有谁生病?」
受不了闷热,安妮裹着被子,将窗户推开一个小缝,让凉爽的风从外面吹进房间,看见小阳台上,一张绘有风信子图案,写着祝早日康复的书签,红色绳环套在一个可乐的空瓶细瓶颈上,上头插着一枝,紫白相间的石斛兰,就像是摆在何雪桌上的那瓶花。
事实上,这个瓶子正是原封不动从教室搬来的。
何雪的父亲问过几个医生的意见後,决定让她进行开心手术,手术成功後,需要的术後护理环境,似乎是台北远优於台东,即将要面临一长时间疗养过程,於是帮她办理了休学手续。
确定她不来学校後,值日生没人再去买花,任由一朵朵紫白色的小花,凋谢枯黄掉在桌面上,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和半瓶脏掉的浊水。
勇志想,这就是人,不经过思索,在没确定能持续付出前,就到处滥发同情心,付出一点廉价的温情,表现自己是个好人,等到累了、再没人看见,便悄悄回复到冷漠无情的模样。
感叹人情冷暖,附加对何雪的愧疚感作祟,勇志打算重新买花。
不想被说多管闲事,勇志准备等到自己当值日生时,合理动手去换水,再一次插上一枝新鲜的花朵。
黑板左下角值日生编号是35、36,三天後就轮到自己的42号。
天不从勇志愿,确定何雪无法继续上学後,班导师决定重新编排座位,何雪的位置由後座的萧雅婷递补上去,以此类推,勇志向前挪动一个位置,看黑板的视线变得更为清楚。
何雪不在了,不单是座位被取消,连桌上用来装花的可乐瓶也被人清掉,空瓶子被孤伶伶搁在资源回收桶里,变成被丢弃分类的垃圾之一。
当天下课後,勇志打开垃圾桶,找出瓶子,用旧报纸包妥捡拾回家。
按照原订计画,到花店花了三十块买下一枝石斛兰,把放置的地点,从班上改到自己窗台。
十块钱的书签,是隔几天经过书店心血来潮买的,对自己无心之过,造成何雪病发,他有种说不出来的芥蒂,藉着供养这瓶花,以行动持续给她祝福,当作是弥补过错。
久而久之,不知不觉养成了习惯,勇志每天固定打开窗,凝望这一小排像是风铃的花朵,下雨时,将它移到书桌上,睹物思人,因为这个缘故,想起何雪的次数,竟远远多於安妮。
「班上的同学去动心脏手术。」
勇志恶作剧将窗全部敞开,怕被路人瞧见,安妮慌张地将头缩到窗底下,看见她惊慌模样,勇志幸灾乐祸笑了,安妮在他小腿狠狠捏了一把,痛的他哇哇大叫,乖顺把窗拉回一半。
「她现在还好吗?」
「天晓得,她办完休学後,就留在台北调养身体。」
「你不会去她家问一下她的近况。」
「我跟她又不是很熟。」
「那你还帮她祈福。」
「唉!你不懂的,事情很复杂。」
「我想也是,不然你这个孤僻鬼,才不会花这麽大的功夫去关心别人。」
「我看起来很难搞吗?」
「很难解释你给人的感觉,明明只是个小鬼,却猜不透你在想什麽?」
「拜托,你没有比我好到哪里去。」
勇志翻过身去,呆滞看着天花板上的日光灯,安妮枕在他胸膛上,没多久便沈沈地睡去。
自己孤僻吗?勇志仔细地回想,这半年多来的校园生活。
一个人拎着便当坐在福利社吃饭,和同学说话常是有一搭没一搭,他们聊的话题不外乎是卡通、漫画、电动玩具,全是一些自己没兴趣的东西。
不是不能装作很热中的样子,只是一聊过,有了互动,以後就没办法拒绝和他们交谈,要一直维持像他们那样天真活泼的白痴模样,是很麻烦的一件事。
对於会令自己困扰的事,他一向能躲则躲。
像点蚊香一样,摆出一张臭脸,对任何事和人,都别露出感兴趣的表情,就不会被无谓的蚊虫给盯上、纠缠。
一个人坚强的活着。
当消失的父亲,终於连生活费也停止寄来的那一天,勇志默默下了这个决定,贯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