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翼 — 上篇

即使夏天的时节就要到尽头,屋外水塘蛙鸣和虫鸣不间断,生物们还是用尽全力地生存着。

蝉鸣又是其中最为大声的,隔了一层纸窗仍清楚的在耳边响着,那声音像是宣示着要将自己燃烧殆尽,像是说着:这是我活着证据:自由。

少女的工作不为热闹的夏夜所干扰,她左手转动着占卜的仪器,右手则用毛笔记录下结果。除此之外,桌面上还摆放着相当多的参考书籍,皱皱的书页还有些破损,那都是她一翻再翻的结果。

「这样就完成了。」工作告了一段落,少女也没因此闲下来,开始着手抄书:书再破损下去以後就看不清楚了!

傍晚时磨的墨早已风乾,少女又倒了些水进墨台,用力而谨慎的磨起了墨。

『「作为一个巫女,即使在没人的地方也要保持适切的仪态,生活中的小细节也不可草率。」』

老师曾经说过的话,她时时刻刻记着。磨着墨的动作一成不变,相当熟练,墨质也很好,均匀的黑色。就像她的人生,打从出生後就走在长辈铺好的路上,一路上她展现着过人的成熟,达到了他们的要求;然而,一成不变。

这是一个小小的村落,听说外面有个家伙自称是国主,但是村落里没有一个人在乎。在这个村落,长老是中心大权,一切事情发落由长老决定,长老比国主还大得多了。

村落里的大家彼此不干预彼此的生活,自给自足,偶有临时聚起的市集,我们不用所谓货币交易,而是以物易物。

村落的生活其实不怎麽好过,因为这里的土壤相当贫脊,即使不好过,也没有什麽乱事产生,因为能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能温饱三餐,大家也就知足了。

不料即使是那麽纯朴的村落,还是有野心存在的,那就是,领养她的赤星家族。

说是「家族」所言不假,村民们住在茅屋里,好一点就是住在简陋的木屋;赤星家族却拥有雕梁画栋的本宅和两座豪华的分宅。

赤星家族向来以「巫者资质」闻名,记载中的巫女有一百五十九个,有一百三十个就是赤星家族的人!

这是个殊荣,是上天对赤星家族的眷顾,因此村民们敬畏着他们,他们几乎快成为权力第三大的一方。

第一大是长老,第二是巫女,再来是赤星家族。

这个状况也反映在住宅方面,拥有「宅邸」的,除了长老和巫女以外,就是赤星家族了。

这种明显庞大的势力,历代的长老当然看在眼里,但是又怕与赤星家族作对这种等同於违抗上天的行为会惹怒了上天,於是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容忍他们的势力壮大下去。

而少女,赤星彤,便是赤星家族的人,今年刚从大她四十岁的姐姐赤星响那接下巫女的位子。

相差四十岁的岁的姊妹,怎麽说也不太可能,所以她们对外的关系宣称是姑侄。但其实她们什麽关系都不是,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被赤星家「收集」、操控、并且利用。

总算磨好了墨,少女动作优雅的提起毛笔,在空白的书册上,抄录下旧书的内容,俐落的字不像是个十五岁的少女,俐落的像是不带有任何情感的样子。

事实上,她希望自己没有情感,也这麽被训练着。

少女是被赤星家族收养的,本名并不是彤,也不是赤星家的人,只是在外头世界战乱之下变成孤儿,随着难民队伍来到村落边界,被赤星家族监定有成为巫者资质之後带回家培养。

当时的她才五岁,印象中她跟亲生哥哥就快饿死在边界了,突然一个男人,说了一句:「你是我们要找的人。」之後,把她带回去那华丽得有点夸张的屋子,给了她好多食物。

她的哥哥在那边界,已无呼吸心跳,同一瞬间,她拥有了九个姊妹,还有一个新的名字:赤星彤。她活了下来;而她原本的名字和自由,已经被抹去。

等她长大到十五岁,从姊妹中脱颖而出,被「指定」去参加巫女选拔,成为实习巫女後,在响的指导之下,成为村落中权力第二大的巫女。

在她被指定去参加巫女选拔之後,另外那九个姊妹全都成为佣人,全天候的服侍她,让她能在最佳的状况下去参加选拔。

『「平平是赤星家族的人,怎麽我们的命运那麽不同呐!」』

她的姊妹们这麽说。以前的她总是觉得,能成为赤星家族的人是一种幸运,不管是当巫女还是当佣人,但是现在的她一点也不快乐,不想成为赤星家的「傀儡」,却也没有勇气逃跑。

夜已深,她深深地入睡,祭祀用的袍子就折叠整齐放在一旁,明天村里有一个不算小的祭典,她当然要负责主持。

巫女之所以拥有第二大的权力,那是因为她承担了大量的祭祀、祈福工作,但是身为赤星家的巫女,没有权力,甚至连决定自己未来的权力都没有。

※※※

少女穿着素白却有着细工装饰的袍子,站在祭台上主持祭祀,台下的村民看着她,完全不把她当作一般的少女看待。

祭祀结束之後,祭典就开始了,这时会有一些表演的团体,还有一些临时聚起的市集,热闹得不得了。

少女的九个姊妹也在这里,他们身上虽然穿着充满补丁的衣裳,脸上虽然胭脂未施,但是那笑得开怀的表情却是她所羡慕的。

少女独自一人,正打算走回宅邸,却被一名穿着奇异的男子给拦了下来。

「欸正妹,可以跟我讲一下这里是哪里吗?」男子的耳朵上别着一颗小小的、像是钻石的东西,还有他俊俏的脸庞,都着实的吸引了她的目光,毕竟即使是巫女,她仍是个少女,但是她不想多作理会这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明天我就要离开了,我不会带走这里任何一项物品。」交接前夕,她和响两人面对面坐着,房间里的摆设、衣裳都没有变动,

「嗯。」她正襟危坐,即使知道对方是很慈祥的中年妇女,但是长年在赤星家受的教育,她仍改不掉巫女应有的仪态。

「因为我重获自由,任何东西都比不上这个。」响继续说着:「我不後悔被赤星家选中,若是没有赤星家,我早就被亲生母亲给掐死了。」

「姑姑」说过,她的原生家庭太穷,穷到养不起她这个多余的孩子。

「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他了吧……」

所谓的「他」,彤隐约知道是谁。那是赤星家不能说的秘密,但人的本性爱八卦,消息还是暗地的传开:当上巫女的赤星响,曾经为一个平凡男子而心动,甚至差点相约私奔。

说「差点」,就是没有成功,因为赤星家族不惜以杀掉这名男子来威胁响,响只好放弃他,最後,他娶了一个女孩,生下一名儿子,儿子周岁的仪式还是由响来进行的。

「其实要不要继续当巫女是能选择的,但是当赤星家的巫女,没有选择自己人生的余地。」在彤想着响的这段过往的时候,响又继续说了。

她绕过那名男子,继续朝着宅邸方向前进,她拉着长长的祭袍,今年才十六的她还不够高,但是祭袍那麽重要的东西又不能说改就改,也不能放任它被踩坏。

「别这样嘛,不然请告诉我怎麽回去夏桥高中就好了,我下一堂课还有国文模拟考啊!」男子的个子很高,脚程也快,很快就又站在少女面前拉着她的衣服,阻挡她离开。

「你不知道我是巫女吗?捉弄巫女很好玩吗?」少女终於忍不住怒气,第一次忘了老师所说的话:巫女要能容忍一切、保持微笑。

「巫女?难道我走到摄影棚了?我只是翻墙去买个仙草冰而已啊!」这时她才注意到,男子手上提着一个袋子,随着男子的动作,袋子发出沙沙的声音,看起来应该不是布袋或纸袋。

但是这依然不关她的事情,她现在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不理他,回到宅邸工作。

「啊!」甩开男子的手,她忘了把过长的衣摆拉起来,就这麽脸朝地上摔了下去。

预期会有的疼痛并没有产生,反而是腰间有一股温热的感觉,她正被一双有力的手臂给抱着。

「放手,我是巫女。」她挣扎着,结果是两人双双跌落在地,不过仅仅是擦伤而已。

男子的伤好像是自己造成的,她也只好带他回宅邸擦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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