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信,封存着十二岁的她,在凤凰花开蝉声唧唧的季节里。
唐美菲僵立冷风中迟迟不敢拆阅,惶惶捧着十五年前的一段回忆,有种时光回溯的错觉,彷若伫立在过去和现今的交岔点,一但开启那信,释放出的回忆将会如兽反噬。
「美菲姊,发生什麽事?为什麽这麽晚突然想挖时光宝盒?」见她长发凌乱、身子微微颤抖,孟思珝不禁担心她是不是发生什麽事。
「先离开这里。」她边说边将其他信件綑好摆进盒内,盖上盒盖放回洞内重新掩上泥土。
两人循着原路翻过围墙离开学校,沿着马路直行来到花园餐厅门口,夜已深,餐厅工地同样铁门紧锁,仅剩左右两盏雕花锻铁门柱灯在冬夜中独亮。
唐美菲拿着信走到灯下,轻轻撕开信封背面贴纸,抽出一张卡片默读,泪水潸然滑落。
「原来……当时的愿望是这样,我竟然忘得彻底。」她双唇轻颤,卡片自指间飘落……
孟思珝弯身拾起那张卡片,泛黄的纸面、褪色的稚气笔迹,一字字诉说一个十二岁小女孩对自己未来的期许。
我是唐美菲,今年十二岁。
我要努力学画,十年後当个美术老师,我要开一间小画室,存钱到很多国家玩。
「十二岁的我想像现在的自己,双手已征服大半个梦想天空;但现实的我……却辜负了她,现在只是卖着槟榔……」唐美菲泪流满面,一手撑住墙面稳住虚软身子。
「美菲姊,不是每个人小时候的梦想都能实现。」孟思珝慌了,不知如何安慰,脑海突然想起邵煊,如果他在,一定可以处理这个状况。
「思珝……是我忘记初衷舍弃了梦想,」背靠门柱,唐美菲抬眸遥望天上闪烁星光,追忆一段逝去的过往,「上了国中视界又大了些,追求我的男生渐多,我意识到自己外貌上的优势,梦想就不甘屈居为美术老师,国二那年停掉美术课,改学歌唱和跳舞。」
星梦……孟思珝完全可以理解,她外貌的美在小村里确实有一定名气,所以生意也比其他摊子好上一倍;别说她,读书时班上也有怀着星梦的女同学,仅差有没有付诸行动。
「高三那年,国内一家着名的丝袜公司在百货公司徵选美腿小姐,我和同学瞒着家人报名参加,没想到竟然入选,站在台上那一霎,镁光灯闪动中感觉自己……离夜空好近,近到可以成为闪亮星子之一……」面色又微微亮起,回忆领着她再次感受那荣耀一刻。
孟思珝惊讶听着,她所认识的唐美菲仅是小村里平凡的一员,可想而知,中途的摘星路绝对出了差错。
「还差两个月就能取得毕业证书,可惜机会无法等人。最後我离家和公司签约,一边培训,拍了杂志平面广告,甚至谈起豪门恋爱……他是丝袜公司的小开……」话音一顿,唐美菲陷进回忆中沉默很久很久,带点悲伤木然说道:「後来……有了孩子。」
「孩子?」孟思珝瞠大眼,底下的话不知从何问起。
「闹了一段时间,最後他和别的女人结婚,门当户对。当时我才二十岁,抱着孩子回来……五月,下着梅雨的夜,爸妈不准我进门,我淋雨离开……眼泪一直流一直流,回过神时,人已站在田心桥上望着下方黑水,我想……这是上苍给我的答覆。」
「你把孩子……丢了吗?」孟思珝听得心惊胆颤。
唐美菲凝视虚无前方,继续述说:「抱着孩子正要跨过桥边护栏,突然一只手将我用力拉回,转过头,身後站着一位穿着雨衣的爷爷,他抱过我的孩子,非常温柔说:『我知道你碰到人生的难关,孩子我先替你养着,你好好活下来,等难关渡过再来接他。』」
「那位爷爷该不会是……」
「正是怀化育幼院的老院长。」
「什麽?」
「没有孩子拖累,整个人好像抛弃过去重生了,於是我离开这里,假装什麽事都没发生过,边工作边和同事们玩乐,」唐美菲唇角勾起一抹冷情,但随後又转为悲伤,「直到两年前……心莫名空虚疲累才回来,听说老院长三年前去世了,带着我的秘密埋进土里。」
孟思珝越听越不能接受,一脸失望看着她。
「今年五月初,在公车站遇见亦怀,那天的雨勾起我那夜的回忆,我开始对那孩子产生好奇,假意追求亦怀参与院内工作,趁他不注意时翻找抽屉,终於让我查出那孩子是谁……」
恍然想起杨亦怀曾经质疑唐美菲手脚不乾净,被他撞见她偷翻抽屉,还谎称看见蟑螂跑进去,之後便对她处处提防,原来这才是她偷翻抽屉的真正目的!
「孩子是谁?」孟思珝瞪着她冷冷质问。
对於她的变脸,唐美菲只是神色微黯,摇头不答。
孟思珝的怒气完全被她激起,伸手从外套掏出手机,点开通讯录找寻杨亦怀的电话,指尖一触及萤幕——
唐美菲突然一把夺过手机,声泪俱下哀求道:「思珝!求你!先别跟亦怀说……」
「孩子到底是谁?」她冷声再问。
唐美菲面有难色拒绝回答,将手机紧藏身後连退两步。
「不管谁,为什麽不认他?」
「我不能,也不配……」
「为什麽不能?你怎麽可以丢下孩子不闻不问?」
「思珝!听我解释……」
「你所做的一切,我全部无法接受!」
「思珝!」
「手机还我!」
「不要……」
「还我!」
孟思珝伸手抓向她的手臂,唐美菲退着闪着,几度张口想解释什麽,两人一阵拉扯。僵持中孟思珝右脚勾向她的腿,唐美菲脚步一绊跌坐在地,她趁势攫住她的手用力扳开指头,此时,待机的萤幕突然一亮,上头竟然显示通话中,通话对象是……
邵煊!
唐美菲见状吓得松手,面色变得呆滞,斗大的泪再度滑落;孟思珝心里也震惊着,收过手机细看,通话时间竟然长达两分钟,似乎早在两人一开始争夺时便不小心误拨。
「喂……」她将手机贴上耳边。
「你们两个……在哪?刚被你们吵醒……找不到人……快气死……」电话彼端传来邵煊气喘吁吁的声音,似乎一路在街上寻找两人。
「老板……」
「统统给我过来书坊讲清楚!」
微微拿开手机,孟思珝缩了缩肩头,第一次听到邵煊气到失控大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