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林家回到租书坊二楼房间,夜深,邵煊抱头坐在和室桌前。
不加冰的威士忌浓烈地烧着他的喉头,想起岳母的傒落,心里一阵酸楚,眼前视线一阵清晰、一阵模糊。
开店绝非儿戏,他是认真的!也知道创业初期艰难,所以努力接图维持店内开销,并非闲闲没事做,到底要泼他多少冷水才肯罢休?
让育幼院孩子免费看书,纯是个人一点爱护鼓励,就算没给孩子们优待,育幼院规条管得严,他们平时也不可能来店里消费;甚至可说,藉由他们坐在店里专注阅读的满足神情,圈住一方宁静氛围,时不时还帮他揽进几名路过客人。
当认真在做的事无法被人理解和接受时,心里的委屈和无力感瞬间将他逼进沮丧的泥沼,无法前进也动弹不得。
「巧薇……你知道吗?有些人事是必须你存在才有意义;你不在,在你父母心中,我又算什麽?」胸口好苦、好痛……好想重回一年前新婚的那段幸福时光。
『曾经是不太听话的女婿,现在则是有点熟悉的陌生人,如果我们有孩子,孩子体内流着你的血,或许我可以父凭子贵,和你的家人继续牵起感情。
否则,我就只是个外人,一个挂名的女婿,一个失去宿主的可怜虫……』
他颤着手写着,日记本上的字句随着酒力发作逐渐歪斜,眼泪一淌,对着空气苦涩坦白:「其实我骗了你……说孩子不重要是口是心非,我真的很想要孩子,和你的孩子,男生女生都好……」
才不会在你走後,感觉如此寂寞。
ღღღ
「她」的生日忌当天,孟思珝整理着五金行货架,偶而想起邵煊,想着此刻他的心情如何?
隔天的营业时间,她迫不及待直奔租书坊,却发现铁卷门还是紧闭着,心情莫名低落起来,明明叫她今天来还书,可是店却没开,他怎麽了?
第三天,租书坊还是没开,她呆站在骑楼下,开始担心他是不是发生什麽事?心情是不是很糟?可惜她没他的手机号码,无法适时关心。
叽——
脚踏车的刹车声,孟思珝回头一瞧,杨亦怀骑着单车停在身後。
「店还没开?」他没什麽表情瞥了租书坊铁门一眼。
「嗯……他说前天是太太的生日忌,要公休一天,可是今天都第三天了,店还是没开……」
「你很关心他嘛。」他低声哼笑。
「朋友相互关心,不行吗?」她狠狠白他一眼。
「这麽博爱?那来我院里,那里有一群小鬼非常需要暴龙姊姊的爱。」
「不要!我没空。」
「我有邵煊的名片,上面有手机号码。」
利诱?她愣了下,眼见他笑得虚假,用力甩头:「不用你假好心!说不定他明天就回来了。」
「说不定他现在正站在某座山头,研究跳下去会上天堂,还是下地狱。」
「你——你这人很奇怪耶!这样咀咒他很有趣吗?」孟思珝火大了,指着他的脸骂道:「邵煊对育幼院孩子那麽好,你就这麽没同情心,我看你根本是冷血动物,不知道失去爱人是什麽感觉!」
他面色瞬凝,瞳眸闪过一丝复杂,冷冷说道:「你觉得我不懂吗……」
见他神情突然变得认真,她一时也哑口了。是啊,她对他又不了解,凭什麽断定他什麽都不懂?
不想和他抬摃下去,她转身朝回家方向走,两人擦身时,杨亦怀突然揪住她的手臂,将她整个人扯向他。
「我看你对他心术不正。」
「喂!什麽叫心术——」
「邵煊,」他打断她的抗议,「他没你想的那麽普通,那家伙身上藏着一个无法告人的秘密。」
「什麽秘密?」她的好奇心被挑起了。
「我花了一些时间才查出来,想知道吗?假日来我院里陪小孩玩游戏说故事,集满十次,我就告诉你。」
孟思珝瞪着他不语,面色却有些动摇。
第四天傍晚……
「老板,天这麽黑,风这麽大,你在哪里?为什麽还不回家?」便利商店咖啡座里,孟思珝无力趴在桌面,一手颤啊颤朝斜对面租书坊悲情呼唤。
他怎麽了?
希望不会想不开做出什麽傻事!
而——她的心又怎麽了?
怎麽悬在他身上的时间比重越来越多。
有种快逼疯自己的感觉,这是同情吧!谁叫他前一天要哭给她看,害她像个老妈子对他放心不下。
又挨过一天,租书坊的铁卷门终於拉开,当孟思珝隔着透净玻璃看见邵煊完好无缺拿着抹布擦拭桌椅时,几乎激动到一头磕上玻璃橱窗。
推开大门,风铃叮铃一响,她将一袋漫画甩上柜台,满面埋怨说道:「老板,我来还书。」让她担心那麽多天,心情有些气苦,又有些委屈。
邵煊默默放下抹布踱回柜台後,拿起扫描器将书本条码扫进电脑中销帐。
「还有……我要寄放回忆。」再递上一封信,她抬眸凝视他的脸,讶异他迎客的笑容淡了,气色也不好,眼下有抹淡淡阴影,浑身气息相当消沉。
他伸手接过她的信,垂眸只见信封上写着「手术的回忆」,霎那间,脑海闪过林巧薇在医院检查和动手术的片断……心口又一阵绞痛。
「手术……不是很好的回忆。」他神情微微恍惚。
「很沉重,也改变了一些人事现状。」
「既然如此,我收下这回忆,愿你未来过得更好。」取出钥匙打开小抽屉,将信摆进去,锁上。
「老板,你怎麽休那麽多天?」听着他的祝福,她心口微暖。
「办完法事後,我去宜兰太平山走了一回。」
「太平山……老板,你这样太……」危险了。心口一惊,竟然被杨亦怀料中,他真的独自跑到山上,突然理解小时候爸爸雨天出去散步时,邻居阿姨紧张叫她跟去的用意。
邵煊不觉做法哪里不对,只是望着门外黯然说道:「去年她生日时带她去过,一起搭着小火车到另一山头,山景很美,像世外仙境,後来还开了一小时的车去看全台最大的高山湖,可惜整座翠峰湖被云雾蒙住,她说……好可惜!明年生日再来吧……没想到今年……只剩自己一人。」
独自一人旧地重游,伤心了吗?掉泪了吗?孟思珝望着一脸悲伤、双眼微微浮肿的他,心软软疼着,她想,答案是肯定的。
「站在观景台上,看着云雾飘渺的湖面,一个人想了很多事,思珝,你说……她看得见我的喜悲,所以那天午後环在身边的雨雾,我就当成是她怜惜我的眼泪。我对她说,别哭,这辈子……永不离弃,所以不会再娶了。」
她震惊望着他,完全说不出话,换做一般人,绝对会劝他年纪还轻,不该这麽快下定论;但是、但是——
她懂,她完全理解,对某些男人来说,一个女人生命的消逝,等於永远长驻心间,其地位无法轻易被人取代,因为爸爸同样讲了十多年终身不娶的誓言。
而誓言能不能被打破?
答案:能。
这是从爸爸身上映证出的答案,要打破那样坚定的誓言,如果本人不愿敞开心扉,旁人要耗费多少时间和心力?
三年?五年?十年?又或者像爸爸一样,一朝被车撞坏头才能改变?
心口一阵无力,微微苦涩着……她暗道一声不妙!似乎有某种东西在这五天的担忧和守候中,悄悄发酵了。
这男人,一但靠近将是一场硬仗的开始,也许会换来比前任男友更多伤心和泪水,只因这场爱恋过於独特……
最大阻碍是「回忆」,唯一情敌在「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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