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只是将眼眯起,男人好像就要消失於空气之中。
事实上是光线给了我这种错觉,靠在窗边眺望楼下的身影跟着朦胧。
他安静得古怪。
然後我觉得他好像要开口说话了,可能让我无法接受的结果。
男人一板一眼的个性我了若指掌。
2.
我落荒而逃。
3.
逃到一个他不知道的城市,过着规律但无趣的生活。
偶尔还是会接到姊姊的电话,她问我过得怎样。
还好。我说,然後突然萌生一点埋怨,闭了闭眼,还是按捺下去。
眼前依稀浮现姊姊屈膝挟菸娇笑的样子,她媚起那双眼,说选男人还是前男友好,不如两个都一起来吧。
现在的她不知道和谁一起。
我挂上电话後筋疲力尽,想起男人欲言又止的模样。
心就狠狠纠成一团。
4.
男人和姊姊是大学同学,那时候我是个国中生。
姊姊介绍他时,说是个功课很好的同学,叫他来我们家教我功课。
免费的喔。姊姊微微笑,脱下高跟鞋。
站在一旁的男人只是轻点个头示意,没多说一句,要我带他去房间,我遭到蛊惑似的依言上楼,男人稳稳跟在後头,转个弯看见他覆盖前额的发垂落,看着脚下阶梯的模样。
进去後他拉张椅子坐下,没有多余的寒暄。
单纯的尽他所职。
5.
姊姊端饮料进来时,男人会抬起乌黑的眸子,盯着她看几秒,又继续看着我的课本。
我想那时候姊姊肯定注意到了,只是装得若无其事。
男人那时也许明白,姊姊自始至终都像个猎人一样,举着饵逗弄他玩。
可是他仍甘之如饴。
6.
男人不时会带一些自己准备的教材过来,一些英文文章,他会要我在时限内做完几篇阅读测验。
我当然会抱怨,但他仅是置之不理。
「如果是姊姊的要求,你肯定不会这样吧。」
说了像是咒语一样的话,男人愕然的眼神也只维持几秒。他掐紧纸的端角,半晌低低说着:快写吧。
那时候姊姊还没和男友分手。
7.
王尔德写过一篇故事,叫夜莺与蔷薇。
说一个男孩为了邀请一个女孩跳舞,烦恼自己的花园没有女孩想要的红蔷薇,而一旁的夜莺听见了,深受感动。
於是决定为他找来一朵红蔷薇。
牠在花园飞舞,猛地让自己的胸口撞上一朵白蔷薇的刺,开始高声歌唱,那声音嘹亮而凄美,许多花园里的生物都因此垂泪。
最後牠终於让自己的血染红那朵白蔷薇了。
可是男孩最终没有与女孩跳成舞,女孩和一个贵族少年在一起了,那朵红蔷薇也被悲愤的男孩扔进水沟里。
马车辗过,将它辗成泥。
8.
男人和夜莺竟是那般相似。
9.
男人来的时候脸上有点疲惫,我问他发生什麽事,他说,没有,只是累了。他靠在我的床边,翻阅後天期末考要看的书,我则是转过头去,专心写着阅读测验。
写没几题,我就分心回过头,没男人盯着实在是很不对劲。结过才转身就看见男人斜斜睡去,毫无防备的脸。
还是一脸严肃的样子。
我蹲在旁边观察他,然後尝试握着他的手。
男人的眉舒展开来。
放开胆子地慢慢握牢,很温暖的大手,乾燥的触感舒服极了,我摸摸他的头发,捧起他的手,犹豫,小心翼翼把唇放在他手指尖。
指甲坚实的触感滑过嘴唇时,有股想哭的冲动漫上心头。
10.
姊姊和男朋友分手前夕,男人告白了。
「怎麽办啊,他感觉也很不错耶。」姊姊坐在阳台抽菸,看着天空。
男人今天没有准时,来的时候,目光刻意不接触到姊姊。
「啊,我做不出决定。」她说,幽幽吐气。
我轻声问男人是不是告白了,他露出罕见的无措,扬起的笑容苦涩得令我不忍卒睹。
「乾脆两个都要好了……」姊姊笑得妖娆无比,烟雾氤氲。
我头次觉得姊姊抽菸的样子,好恶心。
11.
最後一次见面,他约我到门外,靠在窗边很久默不作声。
我眯起眼,男人几乎快要消失在刺眼的白光之中,我深呼吸,搞不清楚想拔腿就跑的感觉是什麽。
静止片刻,他转过头来,漆黑的发遮住半只眼,想说什麽。
但我跑走了。
12.
大学在外地读书,没什麽余兴节目,几乎是很早就上床睡觉。
我一直没有问姊姊和男人在一起了没。
有些时候在看一些连续剧时,会把自己的情形和那兜在一起,之後一个人淅沥哗啦地哭泣。
好多年,我都在想着他,想着他的眉头是不是不再蹙起。
是否已经学会灿烂地笑。
13.
周末回家的时候,姊姊来接我,她开车的时候净和我讲一些好笑的事情,几乎让我忘记她在阳台说过的话。
我问她现在和男朋友过得幸福吗,她愣了下,从後照镜和我的目光对上。
「当然啊。」
你现在和谁在一起?
假装对故乡的风景感到怀念,我没有接下去。
14.
回到家吃饭,妈妈说有客人要来,我帮忙摆碗筷时,男人从玄关悄悄出现,看见我时明显错愕。
姊姊跟在後头,和妈妈交代今天的饭要多煮一点,就到厨房帮忙。
我和男人坐在发看电视,几年不见,他变得很有男人味,依旧是那宽阔的肩。
姊姊喊吃饭的时候,我和他同一时间站起来,同一时间走到餐桌坐下,同一时间拿起筷子挟菜。
「你姊要结婚了。」妈妈说,我看姊姊笑得很开心,男人没什麽表情。
那顿饭我食不知味。
15.
饭後我和男人说了句话:你终於不再是那只夜莺了。
他显得很困惑,不知道要说什麽。
只好淡淡地笑。
16.
逗留个几天很快就要回去,姊姊要男人载我去车站,我拒绝了。
但男人却一反常态,坚持要带我去。
「不然我不会安心。」
我看着他认真的侧脸,五味杂陈。
车子缓缓行驶在道路上。
「……你说的夜莺,是指王尔德写的那只吗?」他突然开口问。
「啊,嗯。」
男人轻叹。
我闭上眼睛假寐。
17.
进剪票口前,最後一眼是男人站在车边望着这里的身影。
18.
姊姊的婚礼我没去参加,仅捎封信说句永浴爱河早生贵子之类的。妈妈不谅解地打电话过来,狠狠训斥了我一番。
过了几天,姊姊把照片寄给我,我打开来看,赫然发现站在她身旁的不是男人。
男人仅是配角一般,在照片左方不由衷地笑着。
我看着看着,撑住额头,眼眶越发灼热,最後又哭又笑地将照片捧在心头。
那天他想说的是什麽呢?
我後悔起自己居然是这麽懦弱的一个人。
19.
我拨了电话给姊姊,接起来後,却是道相当熟悉的男声。
『喂?』
「……新郎原来不是你。」带着浓重的鼻音。
他静了良久,『嗯。文宜在睡觉,有事要告诉她吗?』
「没有。」我笑了下,「没有。」又重复了一次。
『嗯。』他简单地应。
我原本想挂上电话,但他又说话了。
『下次如果有机会再见面,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麽事?」
20.
『不要只亲我的手指甲,连、连我的嘴唇也顺便。』我似乎听见姊姊的窃笑声,还有规律的脚步声。
门铃倏地响起。
21.
有时看着故事我会这麽想。
夜莺如果是男人,那麽那朵甘愿被染红的白蔷薇--
说不定,是我。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