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天下】《記得要忘記》 — 章之四 寒松(下)

龙御天遇害当夜,同样在洛阳,也有一个人悄然逝世。

寰宇书院通天夫子萧望秋被一个疯子给分屍了。

在他死前约莫两刻钟的时间,来了一位访客,只说了几句话便随着通天夫子进入书库。

那是间十尺见方的房间,蒐罗着天地珍书名册。

两人一路走到最深处,访客才脱下黑色斗篷,斗篷下那件月牙白衣衫被划破几道口子。

萧望秋张口结舌看着胸口衣下闪耀着银色光泽,自肩窝至心轮上端呈剪子状的皮肤区域竟似鱼鳞一片片交叠而成。

「我自幼便是如此,原当是变异,但闻有鲛人一说。」

访客冷淡地说着,幽潭黑眸边缘隐泛光华。

「天啊!你……鲛人在二十多年前便不再登陆了,这世上竟还有後裔麽?」

「此话何解?」

萧望秋从书柜上取出一本泛黄薄书,页缘都被蠹虫啃去了。他翻开第一页,交至访客手中。

「传说八荒岛西侧的海中住着鲛人,他们清一色是冰蓝的眸,性情温和、身手灵活。不过据说有一种药物会使他们变得嗜杀……廿多年前有一名叫昊渊的鲛人爱上了人类女子并强占了她。那女的已有婚约,为此,江湖上引发喧然大波,誓要昊渊以命相抵。当时,算是违反了江湖道义,数十来人围剿於海口,那鲛人即使再厉害也必死无疑。」

「那麽使鲛人嗜杀的药是什麽?可有解药?」

「唔……药名麽老夫不清楚,听说那形同毒瘾,没解的。传闻药引出的力量会随着月圆月缺改变……按这书说,辨徵是鲛人蓝眼会转为金色。」

「是麽……」访客喃喃自语似地,默默翻着那册书,好一会,手中突然一顿,目光落在最末页,「这些人……」

通天夫子抬头看去,发出「哦」的一声,「这些是当年参予围剿昊渊的人。不过也死的差不多了,几乎都葬送在剑魔公子的──」

话语卡在喉头,萧望秋像是想起什麽,惊愕地缓缓对上访客的眼,那人面无表情冷望着他。

「你、你是……」

幽黑色眸边流转金芒,他轻轻抬手,点在萧望秋眉心。

「啊──」

夜半惨嚎惊醒梦中人,待家人们赶到时,通天夫子已死,除了脑袋如火器炸开,四肢也摔落异处。

众人惶恐哭叫之余,才发现那神秘访客已然不见踪影。

「听!」

站在窗边的某个人突然挥手要大家安静。

侧耳倾听,若有似无传来歌声,那歌调悲凉,歌者却不断地笑,宛如地狱里的幽魂出现,令人不寒而栗。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哈哈、哈哈哈哈……」

碎嘴之人从来不嫌少,即便如斯场景,风府家仍有下人窃语於墙角。

「风老爷要擒少爷呢!人都往迎风阁去了。」

「是啊,听说少爷是带着慕水姊上去的,这样老爷就有顾忌了,慕水姊是二少奶奶,今日才新婚的,宾客都在,老爷总还是要面子的。」

「不只呢!迎风阁是风家祖先牌位摆处,当真是投鼠忌器呐……疯子也是有疯子的聪明啊……」

月色冰凉如秋水,烛台未点,藉着阳台外皎洁明辉,鱼慕水清楚看见风临渊胸口的银色鳞片。

「我是鲛人後裔,娘与昊渊之子,风义那贼人用药物控制我,逼我杀人,杀光那些知情者……」

鱼慕水静静听着,心中抽痛。

原来少爷不是病了,而是被「父亲」给操弄着,那麽黑帖便是老爷写的吧!为了不让她知道,才不准她碰黑帖。

本来子为父隐,岂料彼非人哉!为掩饰妻的污点,迫「子」杀人。

心里酸楚,强忍着泪水不哭。

「少爷,今晚月儿好圆好亮,咱们到外头去可好?」

微微一笑,风临渊起身,牵着鱼慕水走到阳台。

百尺高楼水接天,明月照,流光回。

迎风阁下被团团包围,二人却视若无睹,倚栏望月。

风临渊取出玉箫,奏出清丽音律,如流水般绵长,鱼慕水听了一阵,起口歌唱。

「风游华胥,撩乱春秋,一去经年,好景成空;

月待良辰,南柯梦中,古城犹在,今人无踪。

风生晓梦,晓梦乱蝶;沧海珠明,明月有泪。

此情尚待,待成追忆,只是当时,惘然徒说……」

悠扬歌声传遍四周,彷佛天地间只剩下彼此,一阵长叹自地面传来。

「疯了……真的是疯了。」

眉头一皱,鱼慕水俯身猛咳。曲声断。风临渊蹲下去搂住一身嫁衣的她,惊见她又咳出鲜血。

「风义!是你下的毒吧?」风临渊望下怒喝,「不要脸的东西!为了掩饰过去污点,逼我杀了这麽多人,还对慕水使毒!」

「渊儿,你知道自己在说什麽吗?我让你去拜会江湖武林名人,你却把他们都杀了,还杀了通天夫子。」

风义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慈爱,好似在责备极为宠溺的儿子。

「胡说!你在黑帖里要我杀了他们!」

「黑帖?什麽黑帖?」

风临渊张口欲言,却想起那些帖子早已都被自己焚毁,咬牙怒视。

「唉,渊儿,你病深到胡言乱语了。快下来,乖乖吃药,我也好给慕水找大夫看看究竟怎麽了。」

弦外之音,只要风临渊自动就范,便给鱼慕水解药。

一瞬间,他犹豫了。

一只冰冷的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

「别信他,临渊,别信他的话。」

挣扎着起身,风临渊忙去扶她。

「好,我不信他的话……小鱼儿,我喜欢你唤我名。」

「那好,我往後多唤你名。临渊,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切莫挂怀,要忘记,才不会痛苦一世……」

风临渊听不明白为何鱼慕水突然这麽说,方要问,鱼慕水却轻轻吻了吻他,将始终抱在怀里的风破云塞回他手中。

「临渊,我好冷,能替我取件外衣麽?」

「好。」

不疑有他,风临渊返身回室内。

突然一个心悸,旋身,竟见鱼慕水向後仰倒而去。

「……要忘记……临渊,记得要忘记……」

她笑得好温柔、好漂亮,一袭嫁衣在颵颵风中烒火般灿烂夺目。风临渊大吃一惊,伸手欲抓,却已来不及。

雨,开始落下了。

细雨中阁外众人悄然无声,万籁俱寂间徒留风临渊悲切呐喊。

「慕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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