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時代 — 1

西元2008年1月,上海

他们的认识不过发生在十几个小时前的上海街头,那过程也十分阴错阳差。巧宁那时让自己沉浸在茫茫人海中,让人潮带着她前进。她已经摸不清自己哪来的勇气,竟毅然决然地踏上这荒谬的旅途。

正当她在路过几个汗如雨下的搬运工时,手机不巧地掉到了地上。说时迟那时快,一个工人正推着那摇摇欲坠的冰箱打她眼前经过,巧宁连忙出声制止,弯下腰要拯救她的手机,。

一阵令人绝望的碎裂声。为时已晚。

「啊!」巧宁看着自己的手机被辗过,瞬间支离破碎。

「啊!」那工人也不顾推车上摇摇欲坠的冰箱,只管手足无措地张望轮子底下死状凄惨的手机。同一时间,禁不住晃动的冰箱正朝巧宁的方向倒下,工人及时将巧宁推开,她才千钧一发地避开。

然後是一声震天巨响,那台庞然大物摔落到地上的声音。

巧宁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心想这简直就是卡通里才会出现的情节。那位粗心的搬运工被看起来像头头的人骂得狗血淋头,然後只见他们几个手忙脚乱地向怒发冲冠的屋主赔不是。

那位「少根筋」的始作俑者,当场就被头头给扫地出门。

这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就是他们的第一次邂逅。那看起来憨厚朴实的男孩低着头走过来,就像个准备接受惩罚的小学生。

「你......你没事吧?」

「我?我没事啊。」巧宁回过神来。

「你的手破皮了。」男孩说。

巧宁这才注意到,手背上有一片五公分长的伤口,血缓缓地潺潺冒出。

男孩将外套跟衣服脱下,拿着自己的上衣包住巧宁的手。

「欸......你别弄脏衣服了!」

「衣服不打紧,止血要紧。」他拿衣服摁紧巧宁的伤口,没看巧宁一眼。这样平常的举动,却给巧宁一种纯然陌生的温暖。

巧宁这才定睛看着这个粗心大意的搬运工。这男孩看来与她年龄相仿,约莫二十岁,却有着脱俗的气质。虽然身材相当结实,却不似一般干粗活的人黝黑,反倒是白白净净的,有股书卷气息,跟他那些同事们简直格格不入。五官清晰,轮廓鲜明,即便貌不足以惊人,也不愧「好看」这样的形容了。

「等等我带你去药房,买个药水、创可贴或纱布甚麽的。伤口感染了可不好。」男孩自顾自地说。

「创甚麽?」

男孩傻楞楞地看了她一会儿。「你不是本地人?」

「我从台湾来的。」一股刺痛的感觉渐渐蔓延上来,巧宁刻意让自己忽略。

「这样啊......」男孩不假思索地说:「创可贴就是你们台湾人说的OK绷。」

「原来是这样。」

他们俩就这麽待在路边,路人们纷纷投以异样的关注眼神。静默了半晌,男孩像是突然想起那支离破碎的手机。

「对不起,我身上恐怕没有足够的钱赔你一支新手机。我预计今天要领工资的……现在别说连个蹦子儿都没,我还得先掏钱赔给那屋主。」他的眼神满是诚恳:「你有甚麽要求只管说,只要我办得到,一定尽力达成。」

看到这样诚恳朴实的男孩,巧宁压根儿就没了怒气,但一时之间也不知怎麽回应。没有钱,他还能做甚麽呢?

「现在可好,我孤苦伶仃在这个异乡......连最起码的维生工具都没了。」巧宁摇摇头,看着那堆曾经是一台手机的残骸:「你要是有一点良心的话,可别找机会跑走啊。」

「是我的不对,我是诚心想赔罪的。」男孩的头仍然没敢抬起来:「有甚麽我能帮忙的......你就照直说吧。」

巧宁预定明天中午搭机回台湾。然而她刚才一心想着负气出走,却落得有将近一整天的时间不知何去何从。她原来应该找个栖身之所,

但方才体认到自己将要永远离开父亲之後,此刻的她更需要有个人陪伴。

她凝视着眼前的男孩一会儿。两人的眼神交会了一瞬,男孩赶紧低下头,忙惚儿将衣服换个面,将巧宁的手裹紧一些。

「这样吧,你安排个地方让我暂住一宿好了。」

「甚麽?」男孩直瞪着巧宁看,口齿不清地问说:「你......你是说笑的吧?」

「我没有那麽无聊,跟一个认识不到几分钟的人开玩笑。」巧宁没好气地说道:「我确实需要一个暂时的安身之地。」

「不妥,不妥。」男孩慌忙地摇着手:「我在上海只有学校的宿舍可住……我不可能这样带着一个女孩进去。」

「那你家在那儿?总不会刚好在西藏或新疆之类的地方吧?」

男孩老实地摇摇头:「我家在杭州。」

「也不远嘛。就这麽决定啦!」

「不远?坐和谐号也至少要一个小时呢!」男孩的慌张溢於言表:「况且,你一个女孩这样跟我回家,未免有些不成体统了……」

「你就当我是你同学,你招待我去杭州玩个一天一夜,到府上借住一宿。我又不是跟你睡,你家总不会连客房都没有?」

男孩点点头。「有归有,但是......」

「我现在需要一个落脚的地方,也需要一个人陪我说说话。过了这个晚上就好,想多留我一分钟也不成。」见他的模样,巧宁心里头直想笑,但还是装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何况,刚才是你说要诚心赔罪的,怎麽才第一个要求就不成了?」

「第一个......?那一共有几个啊?」男孩不知所措地问。

「无三不成礼,那就三个吧。」巧宁视线飘到右上方,好似认真地考虑了一番。见到男孩那诚惶诚恐的模样,她不自觉暂时忘却了烦忧。

「都还没问,你叫甚麽名字?」她问。

「周寻。寻欢作乐的寻。」

「我叫吴巧宁。叫我小宁就好了。」

「是。」虽然嘴上说是了,但巧宁怀疑周寻有没有这个勇气如此称呼她。

「说真的我也不想太刁难你,就让我到府上暂住一宿吧,应该有客房甚麽的吧?」巧宁爽快地说,一点也没有初见面的羞赧。

说不上为甚麽。巧宁也无从解释两人之间那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可是要搭一个多小时的火车……你吃得消吗?」

「没关系,就这样吧。」巧宁果决地说道。

巧宁因为这突发事件恍了神,这才发觉自己一整天都没吃东西。於是对周寻提议:「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好不好?」

周寻自己也做了一上午白工,完全没顾着自己饥肠辘辘,他看太阳都到头顶了,耸了耸肩。

「在此之前,我先带你去趟药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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