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之间,神思彷佛又回到了鸡蛋花树下。
回到了那一年。
「同学,你能借我螺丝起子吗?」你对我笑了之後,这样问我。比想像中的更有礼貌。
我把钥匙从口袋里拿出来,旋开了锁。
他跟我是同一间学校的,但跟我却不是同一个世界的。并非排挤,也不是鄙视,而是有一种人,当你的视线与他交会的时候,就会清楚的感受到这一点。
可能我们会互相吸引,可是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
「好。」我道。「等我一下。」
推开了大门,我牵进自己的脚踏车,放下了书包,拿出工具箱,倒了一杯冰水,然後走出门。
在烈阳下,鸡蛋花的树荫被缩的极小,我把工具箱跟水递给他。
他笑了,什麽也没说的就仰头饮尽。
我接过他递回来的空水杯,转身就见他推着脚踏车站到烈阳之下,打开工具箱开始修车。
起初,我不明白他为什麽要这样,而後却忽然明白了,他想把那一小块阴影留给我。
「你不热吗?」他抬头问我,而後呶呶嘴,「站进去吧?」
「你不热吗?」我反问他,但站进了阴影之下。
他笑了笑,「我没有你们这麽娇弱。」
我不确定,他说的你们,是哪个族群的人,但却隐约可以理解。
「顾子规,你为什麽要染金发?」我开口问。
蹲在脚踏车旁边,他错愕的抬起头。「你知道我是谁?」
「我知道,训导处常常广播你的名字。而且全校也只有你是金发。」
他笑了出来。「你真诚实。我以为,你们这种人,从来不注意课本之外的东西。」
「你不是坏人,只是成绩不好。」我答。
顾子规敛去了笑容,「你不是真心这麽想。」
我侧脸对他,不同意的反问:「你又知道了?」
「你连邀请我进你家你都不敢。」顾子规哂笑,「如果不是你自己真心想说的,就不要复制别人的话,不然只是可笑。」
火车驶过,我跟他之间忽然什麽声音都没有。
等到火车走了,我抓着他的手,走进我家院子。
「我有什麽不敢的。」我摔开他的手,「你去把脚踏车牵进来吧,这里也比较凉。」
他傻愣了一会儿,仰天大笑,我没理他,只注意到我的掌心染上了黑色的油污。
那日之後,顾子规常常到我家来,通常会挑九点之後,带着一杯凉饮过来。我如果读书写作业,他就在一边看报纸、看电视。
因为话已经撂在前头,我没有理由拒绝他。
但他确实是个好人,我不知道为什麽,就是打从心底这样觉得。
「喂。」那天午後,我们坐在走廊上,吃着他冒着大太阳跑出去买的冰。
「干麽?」
「跟我在一起吧。」他放下冰,很认真的说:「我喜欢你。」
蝉声响亮的穿透了整个屋子,他的手掌轻轻覆上了我的手背,我动了动,却让他握得更紧。
「不要拒绝我。」他几近乞求的道。
「……我没有。」我低下脸,微弱的道。
他捧起我的脸,以唇覆唇。
每每回想起那一刻,我的心头还是不住的颤动不止。
即便到了现在,我都不能决定,那一天,我是不是应该要拒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