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无月。
大漠,寒天冻地。
炯泂烛光,暖不了床炕上的人儿,只见那张向来笑颜灿烂的脸失去惯有的血色,独留死白。
那张脸太安祥,气息太虚弱,体温冰冷,看上去像毫无生命迹象的躯体。
御韶双眸瞬也不瞬地定在她脸上,面无表情,心却暗潮汹涌。
「还没醒吗?」
斡达鲁慢慢踱进帐内,来到他身旁,并探手主动替穆笑君诊视脉象,片刻後,眉头随即蹙起。
「你不眠不夜的为她运功,都两天过去了,却未见她醒转。韶弟,我想,你可能要有心理准备了。」话甫落,一抹阴寒眸光瞪了过来,他忍不住叹口气,又道:「你知道,我说的是实话。她脉象不稳,气息甚弱,五脏六腑似受重创,能活着,才是奇蹟。」
御韶身子僵冷。斡达鲁说出了他不愿面对的事实。
见他冷下俊目,斡达鲁迳自搬了个石椅坐於床侧。「现下你打算如何?守着她吗?若她永远醒不来你又要如何?」
「她会醒的。」
「你明知不可……」
「她会醒的!」冷俊的视线扫来,透着警告,压抑着情绪。
瞪了他半晌,斡达鲁叹了口气。「愚兄以为,你不近女色,原来还是个多情种。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远来此地,那麽,她也不会落入这地步。」
俊目沉冷,没有後悔,仅掠过了淡淡恼意。
很多事情,又岂能用一句一字来解释。感情之事,又岂能说接受便接受,其中转折,若非当事人如何明白?
转过俊目,他目光落在那张苍白如死灰的面容,嘴角勾扬出冷残笑光。「让人给你父王捎个口信,阿使那的余孽由我歼灭。另外,我打算会会哈萨克王。」
斡达鲁眯眼。「你确定?」
「我御韶说话从不打诓语。」
斡达鲁闻言,眉尾挑高,很是讶愕,当视线落在他捏得泛白的拳头,不由得多看了穆笑君一眼。
「我开始期待,这女孩儿能醒过来。」
他要看看,到底这女娃儿有啥能耐,怎能影响这颗冷硬如顽石的脑袋?为了她,甘愿放弃自在日子不过,投入戎马,而不再单纯的蓄养战马,当个专司买卖的平凡马贩。
真不简单呵!
「好吧,我会差人送金牌与文书到驿站,给我那无缘的皇帝老头传消息去。至於哈萨克那边,不怕有诈?」
御韶冷哼,稍早之时的杀气再现。「他们杀得了我吗?」
神情凝敛,他问:「何时动身?」
御韶凝眸,冷锐四射。「後日卯时。」
「可要我跟着去?」
「不必。」淡淡回答,表示话题结束。
微挑眉,斡达鲁可不认为这是条正确的路子,他这兄弟分明是不给人辩白的机会,就想来个赶尽杀绝。
这样宁可错杀无辜,也不愿放过生灵的表情,颇令他有些担心。
这事就算父皇不怪罪,也会引来其他部族的不安,届时,就算御韶武功多高,也难敌众怒。
也许,他该想办法联络上御家老八,阻止这场硬仗!
念过身动,他深凝御韶一眼,便速速走出帐外。
帐内,再次冷清。
惟有剩他一人,冷俊的神色才转为阴郁。
他将穆笑君冰冷的小手握在掌中,缓缓揉搓,瞅着那死白的面容,心似刀锥,刺痛。
他从不曾後悔自己的选择,却未想过这选择,竟将穆笑君带进地狱里。
一想到,那些鞑子们对她的凌辱,他便忍不住要自责,恨自己为何一时心软将她留下?
倘若忍一时之不舍,又怎会换来她满身的伤,他揪心的痛。
在意又如何?心疼又怎般?此刻的她醒也不醒,犹若死屍,纵使他恍悟自己对她的情感有多浓,也徒留枉然。
「该死!」他喃喃咒骂,将她的手紧贴住自己的颊畔,轻轻抚搓,却再也感受不到任何温度。
往昔,他只要见她受到半点伤害,就会胸口骤紧,如今,面对她紧闭双眼,天真灿烂不再,只觉胸口的疼痛泛滥的无比厉害。
他不禁闭上眼,过往种种,历历在目。多少年来,这些记忆不断在他梦中盘旋、纠缠,原来只是应了一件事。
他恋她、思她,始终如一。
然而,他太骄傲,不肯委下身段承认对她的在乎,只为了证实自己绝不受任何人摆布。
可笑啊!最终他换来的,竟是绝望、心痛。
想来,算是他咎由自取,老天在惩罚他对笑君那片痴情的残忍,索性让他嚐嚐比她更痛百倍的揪心。
深吸口气,他睁开眼,对穆笑君喃喃道:「我负你,活该嚐到苦滋味。但,付出了那麽多心力,却看不到我心如刀割的你,可甘愿?」
俯身,他的耳贴着她的胸口,聆听那几不可闻的心跳,郁结的眸底抹上了闇然。
第一次,他对老天期盼,别夺走她的性命。
第一次,他的眼为她湿润,盼望自己代她受苦痛。
今日,是第三夜,他不阖眼,不渴睡,不愿错过她苏醒的时机。他耳语喃喃,尽是温存。
向来冷硬的心肠,於这一刻化为绕指柔,只愿伊人睁眼。
月落日起,寒沁转炙热,他,身形未动分毫,始终握着的小手也不见有任何动静,直至日移西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