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法兰克先生行棋不到十手,光已经感觉到棋盘对面传来了一位棋会所老板面对一般客人时不该出现的气势。
呵…这样才有趣。
这一阵子被乐谱折腾着,虽然四处旅行满有趣,但行程总是太赶…又伴随着淡淡杀戮的血腥味…总觉得兴致全无…还有机会这样平静地落子,真是太好了。
想要先占右上角吧…如果换成这样的话…棋路往後推到二十手,总觉得这边的交换不要比较好……我应该先跳,这样的发展会比较有趣。
啊……好久没有像这样以愉快的心情对弈,虽然法兰克先生的棋力大概与芦原、冴木差不多…但是现在的我很享受这样在异国的咖啡香味里,完成约定的对局……愉快,对方的棋力又让我有些微的紧张感…不能掉以轻心。
能下棋,真的很幸福。
「真是完全败给你了!」
法兰克先生果然好客,将店门挂上『今日特休』的牌子後,弄了非常具有荷兰风味的鲱鱼排招待两位客人……光觉得很高兴,当然不只是因为鲱鱼排。
「真是吓了我一跳,外面新闻报得好大…所以你才易容吧!好逼真…要不是围棋跟你的特别耳饰…根本别想认出来。」说着还摊摊手,很夸张的开心表情。
知道法兰克先生并没有改变过往面对自己的态度,依然当自己是朋友,光是真的觉得松了一口气…平静的阳雨氛围里,似乎连西索都很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这位是西索,」光介绍:「我的保镳兼化妆师,酬劳是教他抽鬼牌。」是说他想走随时可以走就是了…一切都随便…
西索听到这样的头衔,眼睛似乎眯了一下…却没多话,继而是对法兰克先生抛出一个暧昧的笑容,不知道从哪变出来的一张鬼牌遮着嘴窃笑……惹得法兰克先生一阵头皮发麻。
「…让你这位围棋的世界王座教抽鬼牌,五十三分之一逐渐递减吗……这种机率性计算对你而言太容易了吧。」嗯……幸好刚好有好东西招待客人,转向西索:「藤原先生应该没输过吧?」
「当然没有~~♥~~」这个人…的厨艺真不错~~♥~~
「对了,塔矢先生最近好吗?他住院住了很久……情况到底…」颇为担心的视线。
送到嘴边的海鲜顿了顿:「…我自从七月底的本因坊战结束後…」歉意而黯然的笑容:「就没再见到他了…所以实在不清楚。」是啊…好久了…
久到我以为思念苦涩与回忆的心疼原本就是生活的一部分,好像我一直以来都是这麽过日子,并且习以为常……果然心痛是会习惯的。
「这样啊…怎麽会…呃…是说这之中你也发生了不少事情吧?」也对…新闻爆料得突然,藤原也自身难保吧…居然躲到杀手家族那边去,出门还得易容…
「是啊…」无奈一笑:「事实上从去年的世界王座战与你分别後…真的发生了好多事情…」我相信奇犽的大哥脸上出现我现在这种表情一定很怪异…呵呵。
而这一抹平淡无奈却又无限自嘲的笑容,毫无保留地落入法兰克先生眼中。
一阵冗长的沉默在西索自若的进食微声中回荡……
察觉法兰克先生若有所思地望向自己,光才惊觉自己刚刚似乎表露了不当情绪…而这或许也是自己喜欢跟西索在一起的原因,因为不必隐瞒…隐瞒也没用,老道的变化系念能力者…看穿人心是家常便饭。
「法兰克先生?」
「呃…失礼了,」学着日本人欠身的举动又惹得西索浅笑:「只是有些意外罢了。」是真的满意外…
「意外…吗?」果然被看出什麽了…唉…我得小心收好自己的感情才行。
「没想到即使是你这麽贴近塔矢先生生活的人,他依然选择青梅竹马的女友…」或许塔矢先生真的很喜欢那位学音乐的小姐吧…叫什麽来着…
光只是笑笑,一边吃一边说得笃定:「那是我单方面的感情,他原本就有选择的权利。」不管说几次这句话…左胸口都会刺痛…一点都不会习惯。
一怔…随即:「真的…是这样吗…」看着眼前青年的神情…虽然不明显…但…
「嗯,别怀疑,就是这样。」食物变得难以下咽了…糟糕…厌食的症状又要开始了吗…
法兰克先生若有所思,一边给远道而来的客人倒了些红茶:「依我看…怀疑的是你自己吧…」察觉对方疑惑的眼神…继续:「好歹我的年纪是你的一倍,感情这种事情假若只是单方面,如今的你又怎麽会用这麽笃定的语气说『那是我单方面的感情』…」
西索『噢』了一声…窃笑…
光更加疑惑了…不用笃定的语气说这样的话…那要说什麽?
「哎…真正单恋的人、从没得到过的人会用感伤的语气说同样一句话,」玩味地看向青年:「即使易容也无法改变你的内心真实感受,就算表情能毫无波澜、就算全心单纯地下棋不想其他…你的言行举止依然透露了你们共有的曾经,不是吗…」说完竟吃了起来,彷佛是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法兰克先生…」也对…这麽笃定的语气…就像作贼心虚的人正在掩饰什麽一样…根本此地无银三百两。
毫不在意地摆摆叉子:「你想包庇或者袒护这我虽然不清楚,但怎麽说我也已过中年,又是大学助教…年轻人我看多了,自然很容易看穿,我说了…只是意外罢了。」
光默默地吃着,能让人看穿或许是件好事…离开树海过後先後去了许多国家,觊觎《黑暗奏鸣曲》的家伙早被西索收拾得一个不剩……自己却一直没有找到亮……刚开始藉口帮助奇曲夫人因而下山的那一丁点想问问亮的勇气…早已消失殆尽……
而自己自然不可能找西索谈感情问题,光用脚指头想就觉得完全没有建设性,自己与西索在一起时只是玩牌罢了…毕竟这人的另一项兴趣--决斗,自己是帮不上忙,西索也不屑与坏掉的玩具动手。
「意外塔矢先生竟然不选择你,日本社会真的这麽封闭吗…明明不是教会国家啊…」大口吃着自己的料理:「说句失礼的话,是我就会选择你了…志同道合又用情至深,个性也不错、相貌英俊…」虽然那位小姐也不差就是了…
光苦笑:「这算是调侃失恋的人还是安慰失恋的人…」
「哈,我只是说笑而已,别看我这样…我是很得女学生缘的。」
「法兰克先生为人亲切不失爽快,自然很得人缘,我相信。」真诚的赞美:「不过我想你刚刚…是想暗示…问我是不是同性恋吧…」
爽朗的笑容扩大:「被你发现了!果然不管是指挥还是棋士…或者只是朋友谈心都具有可怕的洞察力啊!」
一旁西索已经饱餐过後,喝起红茶来了……闻言几度笑得暧昧。
「我想应该不是吧,至少走在街上我也会注意美女…呃…当然只是欣赏看看而已,没有其他意思啦…」念力面具下微微脸红,都不知道已经单身的自己是在澄清些什麽……想到此处还真有些悲哀…
「这样啊…唉…是说塔矢已经结婚了,不然你们来我们这边住个五年吧…就能申请成为公民,以你们俩往後可能对欧洲围棋的贡献来看,说不定三年就可以了…还能结婚认养孤儿,当然任何国家都有反对同性婚姻的声浪啦…但是不可否认我们这边的同性伴侣解决了日益严重的孤儿问题……这对从事教育的我来说是乐见其成的。」
光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很习惯苦笑:「可惜您要失望了,我被甩了,所以没有移民的必要…如果……」放下叉子……似乎突然想到什麽…思索……
「嗯?」嚼嚼…
光似乎在考虑着什麽…随即:「…您在大学任教…如果…我的身分风波结束後…」话没说完就被法兰克先生兴奋地打断…
「你是说…愿意只身来到本地定居吗!?」雀跃!
「…先前没有考虑过…」眉宇间放松了不少,声音朦胧:「阿姆斯特丹市有一年一度的GrachtenFestivals(运河音乐节)…听说数十位贵国与世界各国的着名音乐家与新生代音乐人将齐聚…共同举办七十场的室内或露天的音乐会…」彷佛喃喃自语般的评估:「跟法兰克先生在一起也不愁没棋可下…也能帮忙推广围棋…还有在游船上、运河畔的音乐嘉年华…」
西索挑眉:「伤脑筋…你是很愉快了…但我会很无聊~~~♠~~~」平静的生活没人找我单挑哎~~~♠~~~好讨厌喔~~~♠~~~所以我真的要走人了吗~~~♠~~~
光闻言,促狭一笑:「不好意思,不过我虽然喜欢旅行,却也想要有稳定生活啊…你想玩牌或者无聊都可以来找我的,」顿一顿…认真开口:「我们是朋友,至少我当你是我朋友…所以届时你来访的话我一定热情款待。」
「噢~~♥~~『热情』款待~~♥~~那样似乎也不错~~♥~~」暧昧的声音:「意思如果你在荷兰定居,我就有可以回去的地方吗~~♥~~」
光愣了一下:「这…真不像你会说的话…」随即语调真诚:「不管我最後选择在何处落脚…」指指自己的脸示意:「你都可以来找我,我一定欢迎你回家。」其实…西索也已经过了中年…大半生漂泊不定,会有这种想法也…不奇怪…
法兰克先生注意到这位优雅喝着红茶的保镳先生听到藤原表明立场後…似乎嘴角勾了一下…不是那种不正经的笑容,而是发自真诚…
或许…藤原身边有许多爱慕者…他自己没发觉吧…
如果伴侣是保镳…他的立场也会安全得多,全天候有人守护……事实上藤原的年纪当我儿子绰绰有余…这孩子吃过这麽多苦,又遭到恋人离弃…现在还能笑得出来…可见他的内心已经受伤到习以为常的程度了…
「我们大学虽然没有音乐系…但是有音乐社团…我也有朋友在企业室内乐团作文书工作……」
光两三口将剩下的鱼排吞下肚,抹抹嘴:「放心吧,法兰克先生,」自信微笑:「我已经跟某位记者约好,请他在春天时替我宣传,届时我只要选择荷兰的工作就行了。」
「啊…也对…都忘了你是什麽人,怎麽会需要我帮忙介绍工作…哈!」爽朗的笑声化解尴尬:「若你真的决定定居荷兰,记得离海牙近一些…这样我们能常常对弈…」
「你应该让我在其他分店驻店,对业绩才有帮助吧…棋会所我也开过的,经营不容易吧。」
「没想到你比我精打细算…」
「职业棋士精打细算是必要的…」
光在此时决定与西索再往几个定点移动…如果几天内一直没再遇上抢夺《黑暗奏鸣曲》的家伙…就回到巴托奇亚,换回以『藤原佐为』的护照出境巴托奇亚、入境荷兰……是说…其实自己就乾脆让『伊耳谜』在荷兰人间蒸发也无所谓…根本没人敢盘查这位揍敌客家的长子…
当初……在北京天坛结识法兰克先生时,真的完全料想不到往後会想到尼德兰,这个以海堤、风车和宽容的社会风气闻名的王国定居…真的…还没发生的事情…没有绝对…完全意料不到…
转向西索:「我乾脆再跟靡稽先生买一张假身分证,直接就能成为荷兰公民,又免去许多危机…等那位记者小姐开始帮我宣传後我再让少数几位往後的工作夥伴知道自己的来历就好了。」没错……我可以重新开始安定的生活…
「喔?事关你的人身安全,有这种门路的话自然最方便了…」法兰克先生也赞成。
「我没意见~~♥~~那是你的人生…反正我找得到你~~♥~~」
光又前前後後思量了一阵,法兰克先生哼着歌收拾餐具。
从秋天到冬天…头发也长了,或许我往後只要戴副普通的眼镜混在这些肤色、发色原本都是各异的西方人群中…其实也很难被发觉…
我再也不需要化妆、染发…放开藤原这个姓氏、放开金盏花的荣誉…我依然可以靠我的才能重新开始…根本也不需要什麽记者替我宣传…
想到未来能过着平安而自由的生活…光握紧胸口的随身碟…
或许…我能在全新的国度与我深爱的、回忆里的亮…展开新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