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碎屑投入流水潺潺,夜色中森林禽鸟时而呼啸,时而婉转,四处皆有走兽划分势力范围的爪印与足迹…原始而充满蓬勃生机,单纯毫无心机的生态。
时序转入初冬,光已经在枯枯戮山的树海中休整了二十天。
如果先前在绪方大哥家的休养是逃离世俗枷锁与等待佑辉方便配合的时机(趁着校外教学跑到京都的河边放衣服),暂时隐匿在都市中让疲惫的身心休息…那麽这二十天的原始生活的确让光找回了最单纯的自己,是让心灵沉淀、凝视自我的修行…意义比起住在徐彰元府上的那一年更加纯粹………
也更加与外界隔绝。
「…好想就这麽待下去,单纯的活着…很愉快。」躺在湍急小溪中一块平坦的岩石上,死火山残余的地热使得水温虽不足以成为温泉却也不是那麽冰冷……流光凝望天上繁星……忽然有一种想念油然而生…
「……Starrystarrynight,paintyourpaletteblueandgray……」握紧胸前的随身碟…单纯的思念存在有限的容器里才能以形体掌握……
「…ButIcouldhavetoldyou,Akira,thisworldisnevermeantforoneasbeautifulasyou………」亮…我愿在心中永远为你保有一片纯净的空间…
从本因坊战结束至今,花了将近三个月的时间沉淀心绪…那些过去十二年间发生的事情如今回忆起来真是恍如隔世…棋赛、研究会、棋会所……生活一直都围绕着围棋打转…很单纯的世界却能与外界保持适度的联系。
我一直都很清楚自己喜欢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从小到大都一样…遵守自己制定的法律生存在这个乱七八糟的年代……所以这些年来过得很愉快,因为棋院相较於其他工作场合自然是单纯许多,又被亮百般呵护着不让外界骚扰……
亮吗……不知道亮现在好不好…
其实…仔细想想有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都在去年那个早晨後发生…
比方说塔矢老师的归来…亮没有一开始就告诉我…为什麽?明明说有什麽状况要提出来不要隐瞒对方…为什麽当时亮情愿早上让还发着低烧的我自行离开塔矢宅…这件事情本身就很怪…是因为…当时亮怕失去我吗…他应该是认为我会放弃吧…不会与他并肩作战…
的确,难得自己的父亲回到现世,不能好好相处而是要针锋相对…想起来就很可悲,亮当初面对嵌合蚁时是多麽舍不得自己的双亲…但是他依然愿意向难得归来的、自己的爸爸宣战…为了不波及到我的生活…因此带着塔矢老师住到老爹家…嗯…当然一方面他也希望老师跟老爹彼此有个伴吧。
「到这里为止…亮其实一直用他的方式呵护着我…」思及此处,光突然温和一笑……云淡风轻地继续望着满天星宿:「亮…这里的星座跟东京的不一样呢。」
之後就是世界王座战,陆力其实是个热心肠的家伙…还有过一阵子得启程去拜访法兰克先生…之前答应过会去他那儿的,只是到时他见到我不知道是什麽表情…
「呵呵…外面的世界现在应该天下大乱了吧!」想到自己的恶劣行径,光突然抱着自己的肚子在岩石上滚了几滚……乐不可支。
「哈…真是笑翻我了…」大笑了一阵,光大字型地躺在岩石上直喘气……看似无忧无虑的笑容,却隐隐透着淡淡的凄凉…
「…嗯…接下来大家都会以为我在奇犽家,我就一路往南走吧…不然我想想……什麽时候去法兰克先生家避避好呢…」跟法兰克先生也是在世界王座战认识的…对了,说起来我还是世界王座耶…我都忘了说…哈。
「当时还发生了好多事情…呢…」虽然棋士之中大概也就只有我跟赵石会在意…但是堪称世界第一的小提琴家就这麽走了…不知道我复出的话会不会也被疯狂乐迷攻击…说起来约翰蓝侬也是同样的死因……汗死…我想我还是别复出了,嗯……说起来也挺麻烦…做点顾问、评审之类台面下的工作应该是没问题…怎麽说我都是玉树临风的青年才俊…嗯……
「说起岩大哥,最擅长的曲子是……」
仰躺在坚硬岩石上,晒着星光…水花略略沾湿了衣摆…光回忆着…嘴角勾起浅笑,欢乐而忧伤。
左手端起,彷佛拿着一把虚拟的琴…右手搭上弓,源自丹田的声乐诠释着昔日夥伴小提琴的曲调…熟悉的回忆,彷佛昨日重现在这山林中…
春天时的森林染上翠洋洋的新意,清风流淌的些许寒意带来草木生机。
夏日鸣雷,坠落撼动天地的电光石火…强烈而严谨的旋律、端庄热情的音色。
同时诠释着秋天的富饶与怅然若失……每当听到这一段总能让听众想起许多生命中鲜活的回忆…历久弥新的情怀……
「…说起来,」手上的虚拟弓弦在空中定格……光还来不及演绎即将到来的隆冬:「原来如此…明明拉《秋》的时候也能让我有同样的感情…对了…明明的《四季》…原来如此,他拉琴像岩大哥啊…」说起来学小提琴的人都很崇拜他吧,无论是音乐素养还是人品都很优秀,小时候…我看到一堆观众便躲在後台瑟瑟发抖…佐为根本也帮不上什麽忙,自己已经慌得原地乱转…他总是鼓励我呢…
「…虽然几次之後就适应了…比较不紧张…但是岩大哥到过世都不知道我紧张的绝大部分原因不是因为观众…」其实我是因为背向着太多人怕被刺客暗杀…不过大家好像都误会了…哎,算了…原本想要很久以後拿来跟昔日夥伴当作茶余饭後的休闲话题的……现在那人已经听不到了,真是人有旦夕祸福…
「嗯…是说…明明的音色比起岩大哥更充满力量感,是个强势的女性啊…」不过内涵的神髓真的很像……这两个人如果以前後辈的身分同台演出的话会引起高度共鸣吧……嗯…嗯?
似乎想到了什麽,灵光一闪,光突然坐起身…
「力量感……强势的女性…明明的性格跟亮如出一辙…这样的二人组合起来…适合吗?」嗯?所以才会启程前往巴黎……不留在亮身边…但是…奇怪:「以明明的性格有可能会跟亮结婚吗…而且就算塔矢老师想要塔矢家的後代……嗯?」那小音也应该要姓塔矢才对…塔矢音?叫起来真绕舌…嗯…嗯?绕不绕舌不是重点啦!重点是我突然发觉这之中哪里怪怪的…
「简单说…明明怎麽可能帮亮生孩子…不可能吧…他们俩那种性格都不是愿意屈服的人…而且小音也不姓塔矢,那对塔矢老师而言也没意义不是吗…」
左右思考了一阵又躺回原处…伸伸懒腰…
「说起来明明跟岩大哥或许合得来…我跟岩大哥的性格比较像…很多事情都无所谓…以前常常搞得乐团一团乱,因为我们都不爱管事情…」没错…与其说退让不如说打从心底觉得无所谓…因为看到别人高兴自己也会高兴…而且有人帮自己操心也挺好,自己少死几个脑细胞很划算…
漫天星座又向西滑行了一些…耳边充斥着虫鸣鸟叫、溪水湍急的自然音律…
原本这段日子以来已经平静下来…或者说是压抑下来的心情再次躁动…
「…呐…亮…会是…我想的那样吗?」
半晌过後,光自嘲地笑笑……
发什麽神经…未免太会自欺欺人了…小音若不是亮的孩子难道是岩大哥的?蠢什麽…亮要做这麽重要的事情之前一定会先知会我…他没说就表示…
「表示没有解释的必要…所以不要再欺骗自己了。」即使悲伤…我也希望活得坦诚。
光却不知道此时离他仅约五十公里远的『黄泉之门』外,有两个人正在努力着。
「亮哥哥,加油!」当啦啦队的人递过毛巾和水……尽管那门文风不动。
亮累得倚在黄泉之门外,就地颓坐,不想搭腔、不想动弹…接过水就往自己头上开始猛浇……毫无平日里英俊斯文的形象,满身脏兮兮的泥巴汗水掩盖了洁净的脸庞,休闲服上多处磨损;按照光的说法是『怎麽搞得这麽狼狈!!』
「…光……」我得…把光带出来…我的光因为我的疏忽…受委屈了…光一定很伤心…我得快点打开这道门…这样才能与揍敌客家平起平坐的交谈……
然後请他们…让我把我的光给…带回家…
一股意念让亮撑起身体,站起来。
原本修长美丽的双手此时已经磨去了好几层皮,血迹沾在黄泉之门上…亮恍若未觉…
酷拉皮卡跟我一样是具现化系的…他没用念也打得开…小杰也是十二岁就打开了…奇犽甚至能够开到第三层……我必须快点把光带回家…这里好危险…光看这门就知道里面都是什麽样的人物…光在里面等於羊入虎口…我得带他出来…道歉赔罪…带他回家…我要带我的光…回家……
「…亮哥哥…你休息一下吧…」小杰眼见这样下去实在不太好…劝说:「天色很晚了…明天再继续…」
使劲用力推着巨大宏伟的揍敌客家大门:「…可恶!」觉得自己快要哭了出来:「全都是我的错!」光在里面都不知道怎麽样了!奇犽音讯全无…奇曲夫人真的会善待光吗!!?可恶!真痛恨自己的无能!
小杰汗了一下……这几天一直这样…第一次看见亮哥哥情绪失控…
但是奇犽在搞什麽,一直都是关机状态…该不会又被他爸爸妈妈关进单人牢房里吧…有可能喔…我也得再次把奇犽带出来才行。只是亮哥哥绝对不会让我帮忙开门的……况且那样也没意义,条件不足就无法好好跟揍敌客家谈判吧,尽管是光哥哥自愿进去的…
哎?所以现在变成亮哥哥与琥珀哥的感情纠纷连奇犽也被扯进去了…不过无论如何把他们俩给带出来是必须的…奇犽到底是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应该无所谓…但是琥珀哥就……啊…
『砰…』
「亮哥哥…你休息一下吧,太勉强了,」蹲在累倒的男人身前:「浑身酸痛吧…我当初也是特训很久……先吃一些东西,补充体力。」
吃东西……自从光离开後…一直都是有一餐没一餐:「…你说得没错,我只是很怕光出事…」有些摇晃地站起身…调整气息…
「快点过来吧,我刚刚已经生火了喔!」察觉亮哥哥的缠正在恢复,欢快地往林中一处跑去:「虎次郎抓到兔子!我们可以烤来吃…还有很多市面上没卖的果子。」
「兔子……」昨天是树上的整个鸟巢被摘了下来、今天是兔子……我都忘了,窟卢塔族人不分男女都是狩猎高手……没想到连这种时候光都还能透过虎次郎关照我…
而我却什麽都帮不了他。
就在亮拖着步伐缓缓走向林中深处的营火,两人隐匿到树林中开始休息,养精蓄锐准备明晨再接再厉的当口……谁也没料到光却从另一头的树林边缘往山下走去…
「这样我就有藉口…可以…回日本一趟……」
接下奇曲夫人这个委托…让我有藉口可以回去…
我想见亮…问清楚之後…也好彻底死心。
即使答案会让我粉身碎骨……也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