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流光溢彩》第七部 — 第二六三局 命運或運命

在光的备战期接下来的四天里,亮在藤原宅住了下来。

於此时才发现原来与父亲一人一魂能相隔着老远的距离交谈…尽管父子二人发现这一点之後也不会特别找对方说话。

【光问我,爸爸是否想要对局,因此提到他也曾经与佐为两地交谈。】

【原来如此。】

【爸爸想对局吗?】光的情形至少维持着表面的稳定,我可以用最快的速度回去接爸爸过来…

意识里的声音停顿片刻…随即:【不,先处理好小光的事情为优先,小亮…】

【是?】

【在你所成长的年代,在日本,或许你很难想像战争与屠杀,这些对你而言只是单字的事情,对小光而言却不是这样。】听说了小光与孪生兄弟的事情…幸好那一年安排他去了彰元那里静养。

亮神色微黯:【过去虽然尽可能将心比心,但时至今日我才清楚地感受到光已经疲惫不堪了。】

黑色的眼睛一直没有好转的迹象…我实在不该放光一个人这麽久…至少该时常打电话给他;或许光根本不会特别向往将我们的感情摊在阳光下的生活…其实…现在我才了解到…光想要的真的不多,光只想维持安定而已。

【你母亲也是体贴温柔的性格,年轻时代与你母亲在一起时,常常感觉到自己对於感情似乎不怎麽灵光…或许除了棋艺之外,小亮也继承了我这一项。】

亮好看的嘴角抽了一下:【……爸爸,听您用这麽严肃的语调说这种话,我还真是哭笑不得。】继承这种性格我还真是高兴不起来…

【不过目前的情况正好不能言语,我想这样反而对小亮有利。】面对性格纤细的对象,经常多说多错…不如静静陪伴来得踏实。

【嗯,爸爸说的我明白。】希望光能够静静感受…光的感受力一向优秀,我相信他能明白我的情意:【爸爸明天想看哪些棋谱?】

略微思索…随即:【桑原先生早期的。】

【我明白了。】得打电话请明明帮忙在院子『晒棋谱』。

光明白了亮要住下来之後,心情很复杂,但首先唯一能做的只是把亮暂时赶出房间,将盒子用衣服层层包裹着,在亮怪异的视线下将『一团衣物』拿回自己房间收好。

亮自然知道『一团衣物』就是自己要找的东西,对光的行为只是无奈笑笑,并不用强,尽管自己明白只要自己动手光连一秒都挡不住;其实也觉得那样戒慎小心的表情满可爱…只是一想到光此举是拼了全力要隐藏自己的某些心意…便理解到包裹着这层可爱的糖衣背後,有多麽深刻的悲哀…

亮获准打开自己的衣橱时,光正在自己房里忙着藏他那个无限大的幸福盒子…因此不知道亮看见衣橱内部时的神情。

光说…若相信他对自己的至诚,即使没听见那个来电答铃也没什麽分别…在打开衣橱的刹那…我开始理解到那或许是真的……

衣物一如过往岁月整齐地挂着,每一件摺线的地方都熨得服贴…而且最重要的是即使没有防尘套也一尘不染……可见即使自己没有穿,整整一年半的时间光依然会定期清洗。

指尖轻轻抚过光滑的领带表面……真的是傻瓜…这麽费心难道我塔矢亮是木头,会看不出你对我的感情?真不明白光到底在顾虑什麽…

光会与亮说话,但是话不多,两人分房睡…这是光的坚持。

光说话时亮只是倾听,从喉咙受伤至今不曾与光使用笔谈。

光很沉默…两人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对局、检讨、再对局、再检讨…毕竟这是备战期。

光偶尔会看着遥远的天空发愣,不特定方向,亮不知道光想看见什麽……又或者什麽都没有。

静静倾听的日子让亮发现了很多事情,情况有点类似刚从草原回来时不能动弹地卧床休养一样,当时没有视觉的自己彷佛能倾听许多平日被视觉的鲜艳所忽略的细微响动;如今的情况很雷同,失去声音的自己此刻才发觉到光远比自己想像的还要体贴入微……而这些都是过往自己认为理所当然或者完全忽略的细节。

亮发觉自己在清晨静坐的时候,光准备早餐尽量不发出声音,厨房里的脚步声很轻微、碗盘撞击声事实上比起一般时候微小……亮知道,光怕打扰自己修行。

光的手机在两人独处时都是静音状态,即使有人来电,光若认为打扰到两人独处的话,便会在事後才回电…跟以工作为重的自己完全不同;这是亮听见光问天野先生『您刚刚找我?』时才发觉的…而『刚刚』两人只是一起坐在屋顶上看夕阳而已。

亮发觉光晚上若是睡不着,除了工作之外…会起来慢跑,而且跑的距离相当远…几乎是把他自己累得倒在路边才会慢慢走回家,然後从窗户回到自己房间…亮明白,光不是刻意想要隐瞒什麽,只是怕进门的声响打扰自己休息……而光却不知道自己一直跟在他身後不远不近的距离护卫着。

本因坊战第一局很快就过去,伊角首先取得一胜,但是光并不紧张,好像在意料之中…亮觉得这是一局好棋,父亲也认为光的情况似乎有好转…但也可能只是他对目前的相处模式感到麻木了。

亮在第一天便发觉,只要自己没有对光有太过亲昵的举止,基本上光跟以往一样,不会对自己怀有敌意;反之就会像那一晚一样非常僵硬,亮清楚的明白光不反击只是因为光很清楚反击只是白费力气,而且也不习惯反抗自己…

本因坊战第三局结束时,光已经连胜了两局,行洋到藤原宅将这三局覆盘了几次,之後行洋常常自己出门在东京都四处走动,过往出门都是专车接送或者叫计程车的行洋似乎觉得这样靠自己的力量行走很有意思。

七月中旬,亮在定期接受治疗下已经可以发出简单的音节,而且没有疼痛的感觉,声音中也没有奇怪的杂音;亮发现,当医生说『如预期一般复原情况良好』时,光舒心地笑了一下……那是松一口气的表情,尽管十分细微却依然落入了亮的眼中。

从医院回程时时间接近正午,亮看看周围…用眼神询问光要不要去『有熊出没』看看椿大哥和这两天向自己请病假的市河小姐……说不定能让光放松一点。

光笑笑,没说什麽…脚步转往棋会所的方位;一辆机车停在路旁等待红绿灯的放行,光多看了一眼……骑士是位正值壮年的男人,安全帽底下钢丝般的发让人联想到小杰。

「喔!!知道要来看我了?」说话的是河合先生。

穿着围裙的彪形大汉隔着吧台给了不良司机一个爆栗:「说得好像这里是你家!小鬼要看也是来看我!」

亮注意到光为眼前的景象又笑了一下,很真心的那种…眉毛都弯了起来;与这些日子以来面对自己的笑容不同,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光的笑容虽有真诚,更多的却是无奈与沧桑。

「塔矢,你的喉咙还好吗?」正牌店主一边调制招待用饮品。

马上开始写字:『最晚八月中旬可以恢复正常,谢谢。』随即亮惊讶地发现椿先生招待自己与光的饮料居然是薄荷苏打……

…光大概有无数个想念自己的日子,一个人在外面吃着军舰卷、烧卖…思念着自己吧,所以像椿先生这样的生意人才会误以为光喜欢薄荷苏打。

「我们是来探病的,想去看看市河小姐。」光拿着冰凉的饮料啜了一口。

河合先生在一张棋桌边坐下,与某位老太太下让子棋:「他好像吃坏肚子,你们自己上去吧。」

一条抹布立刻飞往河合脸上:『还真当这儿是你家!!』

光笑笑,拿着饮料边喝边往楼上走,熟门熟路地来到二楼,看见正在电视机前打盹儿的市河小姐……或者该称为椿夫人。

亮见到市河小姐气色尚好,便转身下楼了…光明白,亮这位名义上的老板在员工生病时前来探望却看见员工正在电视机前打瞌睡…这样多少会给市河小姐带来不必要的压力;因此在确认了市河小姐并无大碍後便转身离开。

其实…亮一直都很体贴,只是以往自己享受得太理所当然…现在发现了,却已经不属於自己了…

轻轻在市河小姐身边坐下,椅垫凹陷时惊醒了浅眠中的妇人…

「阿光?」市河小姐爽朗地笑笑:「你怎麽来了?好久不见呢…那天你离开棋会所时神情有些不对劲…好在棋赛状态不错,让我跟俊郎放心了不少。」

「不好意思,还让你们操心。」抿了一口亮喜爱的饮品,好像保有这些习惯就能和亮永远在一起一样:「亮的棋会所那边不要紧吗?市河小姐的身体…」

有如春天的笑容在光眼前绽放:「我请弟弟帮我照看几天…放心。」

「就是我曾经穿过他旧衣服的那位?」幸好…看起来精神状况不错,没什麽问题。

「你还记得啊??好久以前的事情了呢…」忽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表情凑近:「你拜托我的事情我只交代我弟『棋盘不要任意移动』。」

光一愣,随即又抿了一口薄荷苏打:「…那四封信吗…」

在与亮相遇的那个棋盘下……十年之约,就是明年八月一日吧。

市河小姐用颇有些贼贼的笑容说着:「没想到小亮居然也会做时光胶囊,坦白说当年你委托我时我还吓一跳…但转念想想,由於你的出现,小亮他总算也有些正常小孩该有的活动了…就连表情也生动活泼起来。」彷佛在说着自己的弟弟般…怀念过往的神情。

光却晃着杯子,美丽的绿色在玻璃杯里打转…犹若流光:「…市河小姐觉得…亮遇到我之後…变快乐了吗?」

「有没有变快乐很难说得准,但是人生有苦就有乐不是吗?」笑意温和:「至少阿光背着巨大背包到来的同时,也带着多采多姿的生活走入小亮的世界,这些在我看来是这样的。」摸摸自己的肚子…神情温柔婉约。

光看着这样的动作睁大眼睛:「市河小姐…原来你是…」

突然变成了调皮的笑容:「这几天害喜害得厉害…超过三十岁才生第一胎,算是高龄产妇了,不得不小心一些。」

「恭喜,真的很恭喜你…椿大哥知道了吗?」发自内心的道贺。

「我想要等父亲节再告诉他,他先前一直想要孩子,肯定很高兴。」抿嘴轻笑,幸福溢满眼底。

「真好…」发自内心的笑容。

太好了…总算有一件不错的事情发生…

说起来上次这麽认为时是在亮失去双亲後,察觉椿大哥与市河小姐的恋情…每当陷入低潮的时候身边总能有好事情发生……也对,世界还是在运转着,偶尔会有些好事情的。

说起来…我跟亮真的还有明年的八月一日吗…亮因为担心我所以一直住在我这里,但是我不能任由他这样下去吧…或许真如市河小姐所说,自己替亮带来了多采多姿的世界…在年轻岁月的十年之中,有过这麽一段足以回忆的过往,也够了吧…该是让亮回归平静的时候,等过几年,他应该可以笑着回忆往事…

也对…只要亮往後想起我时,是笑着的…那样就好了…

亮他…真的会想起我吗……不过那其实无所谓了吧…

看着阿光带着淡淡悲凉的神情微笑,市河小姐於是说着:「虽然阿光你不能跟你那位身材火辣的女友结婚,不过我肚子里的生命是因为阿光才有机会降临的喔!」说着还笑得很神秘。

「诶?」完全不懂女人在想什麽…

市河小姐装出正经八百的表情:「因为要不是你当年背着大包包来到棋会所,跟小亮成为朋友…之後又到了京都认识俊郎,我跟俊郎也不会在老师与夫人的丧礼上相识…真要说的话,嘿…阿光是我们的媒人呢!」

「呃…」被这麽一牵扯起来…好像也不是全无道理…

也对…算起来的确是因为我的关系才让椿大哥与市河小姐认识…

或许…我的存在也不是那麽容易带来厄运,偶尔也会带来不错的事情。上次离开亮去了京都一年,当然没想到往後能让原本素不相识的两人缔结姻缘…那如果我这次离开了呢…亮是否能因此获得安宁的幸福?

真要离开吗…很犹豫,很不舍…

「也对…或许人的存在本身并不构成什麽,只是人在做决定的时候…往往会有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我不需要为了灭族的事情认为自己不该存在,毕竟也有人因为我的关系而得到幸福…

是命运还是运命,原本就不是活着的人能评价的…是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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