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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厂里各式机器隆隆运作着,几个向导小姐将所有人略分成几组,依着顺序参观起。
「这里是把牛皮或猪皮弄湿,将上头的油脂去除,准备染色的地方,我们称呼它为大鼓,步骤根据皮革要染的颜色不同有所增减,不过大致的流程是这样的……」
耳边是机器运作声跟向导小姐解说的声音交织着,随着她所讲解的内容,看着眼前的工人从停止滚动的「大鼓」中取出一块块皮革,起重机进进出出搬运着一叠叠染好色的皮革前往另一个厂房准备将它们弄乾定型,或是载入一叠叠已经烘乾的皮革到工厂另一端,大型的机具运作着,工人取下一张张皮革推入,机器另端坐着其他几个工人,动作迅速地在皮上贴上写有丈量後数字的贴纸,然後将一定数量的皮革卷成一綑,包好叠在一旁的木条架上。
「以上就是皮革的制作到出货的流程,现在各位请跟我来,在另个地方,我们将跟你们介绍这些皮革应用的地方,还有体验课程的实作。」
跟随着向导小姐的脚步将工厂绕了一圈後走出,像是参观也像是被参观似的,有的工人专注着自己手上的工作,沈默不语,有的好奇地看着,间或绽开笑容回应被注视的视线,或是在向导小姐解说时,热心地接上几句。
「感觉……他们好辛苦,但还是很投入在自己的工作上耶……」
队伍里响起几句小声的感言,大致都是说着辛苦什麽的,跟着走了一遭,工厂内的闷热是所有人都共同体会到的,时序虽然已经入秋,但天气还是颇为炎热,这种天气下在这样的环境工作着,工人的态度让他们这些参观者看着,不知不觉地收起嬉闹态度,认真听着,或是安静地跟随着队伍前进……
这就是顾问老师坚持并说服学校的理由吗?
队伍中的浅寻听着、看着,视线瞥向队伍最前头与向导小姐并行的顾问老师,思索着。
离开了厂房,向导小姐带着他们走进办公室的二楼,进入了城市小孩最熟悉的冷气房,还有知道接下来即将要到来的实作课程,让原先的安静被鼓噪取代,筹办的学生成员们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让场面安定下来,让向导小姐能继续发言。
「各位,参观完工厂,相信你们已经对皮革有更进一步的了解了,刚刚我们在工厂里看到的这些皮革,依照它们的性质还有後续加工的不同,可以用在包包、鞋子、皮夹、皮带或是内里等等的制作上……接下来我们的实作课程,就是要请各位运用这些皮革零件,制作包包。」
向导小姐动作不停地拿着一个又一个不同的皮料解说着,然後拿起了一大包东西,其余的向导小姐也在此时把前头一包包物件分发下去。
「这个里头有三种不同样式包包的零件,每组可以随机拿到一种,里头有样式的说明,请各位将包包的各个细部照说明完成然後跟包包组合,如果有不懂地方,可以举手,我们会过去帮忙你们。」
看出下头学生的鼓噪,向导小姐很配合地没再多说,将材料分派完毕之後就放各组自行实作,然後她们在几个大桌间穿梭着帮忙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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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组装喔,我还以为是真的给我们切割缝制一个包包耶!」
芷怡的声音响起,稍稍拉回了围桌而坐的大夥的注意力。
跟大家一样,乙希他们这组的桌子也拿到了一种,不过看起来似乎跟附近几组的样式不大相同。虽然同样有着一个形状已经大致底定的布制方包,不过拆放在桌上待组合的零件明显地比其他组来的复杂一点。
这是身为筹画人员一点「小小」的福利,也是昨晚检讨会里所有女生成员细语讨论的秘密,大多数的组别拿到的是另外两种的样式,而筹画人员所在的组别拿到的,就是那个所谓的,最适合情侣体验的款式。
不管组别里是否有自己的对象,碰上这种题材,所有女成员团结一致地推过这个提案,不容反对,他觉得很有趣,所以也答应了下来。
本来今天他想,按照昨天的分组,他可以和芷怡两个人一起编提带,这是他的私心,也是他昨晚心情好转的原因,不过现在,似乎有点不太顺他的愿。
浅寻托着腮,若有所思地看着对面勾着研辰,不管对方有什麽回应,迳自有说有笑的芷怡;若有所思的不只他一个人,或者该说其他的几人,也同样若有所思着。
不解芷怡怎麽经过一晚忽然又复苏的活力,尤其是对研辰的。虽然她知道芷怡想对那家伙的示好,不过,她还是不懂,一个晚上怎麽这麽大的变化。
看着自己心仪的女孩跟自己的朋友有说有笑,磊轩的心情有些复杂,却又忍不住担心起同样是自己朋友的可儿。即使他不懂可儿是怎麽喜欢上研辰的,但他们是在交往,眼前这幕应该不会让她太好受,可眼睛接收到的答案,却完完全全不是这麽回事。
一脸漠然,甚至可以说是无动於衷,可儿眼睛是看着芷怡和研辰单方面的说笑,注意力却不在这上头。很糟糕,可是她控制不了,自己只会专注在那个人的身上,就算他根本从没发现到过。
完全地无视身旁的声响,研辰看着的是对坐的乙希,看见她微皱的眉头,读出她在烦恼,却也读出她烦恼的,不是他。这样的座位安排让他能抽离自己观察她,然後这个接收到的答案,让他很不满意,他想要,她的心思能多偏往他一些……
勾着研辰的手臂,说说笑笑得很开心,即使对方不怎麽回应,芷怡当然也感觉到了他根本没分半点心思在她身上的事实,不过无所谓,她的目的,也不是真的非要他注意她。悄悄将打量的视线移往对面,她知道那个叫温浅寻的家伙在看她,而她想观察观察,他到底想做什麽。
六个人各怀心思地围坐着,桌上拆放的材料似乎没能吸引他们半点注意,各自的盘算,谁也没特别的动作,像是在等着哪个人先来打破这个现况。
「那个……我们也开始动作吧!」
出声打断这个各自沉默观察的现况,浅寻忽然觉得,自己似乎一直在出声打断,就像个破坏者。
破坏者吗?或许他真的是吧!
打从开始,他就在破坏些什麽。例如,和她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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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请多多指教。」
小学时期,因为父母工作的关系,他转了好几次学校。对那些学校来不及累积到什麽回忆,也还交不到什麽朋友他就又转走了;那时遇见她,他也认为跟之前几次相同,只是……
这成了他小学全部回忆的代表。
初见到的她,和班上女生一迳的裙子小洋装不大相同;长长的,垂在脑後总随着她跑动摇晃的马尾,白色T恤和短裤,总是红扑扑,活动量十足的模样,对於被分配到坐她隔壁的他,她笑嘻嘻地率先伸出了手。
就在这瞬间迷上了她?不,完全相反。
老实说他对她的第一印象,只有三个字——野猴子。
频繁的转校和独生子的缘故,他向来是安静的;同龄表哥的「影响」,所以他也向来以乖巧示人;总和来说,就是个品学兼优的学生。
一直以来他都是这样,保持着这个形象,只是和她相邻而坐开始,他的形象有濒临瓦解的迹象。
她很活泼,很直,跟班上男生总打闹成一块,他曾听过男生私下这样说着,说她是穿着裙子的男生。
这样的她和他成了朋友,就算一开始不是他主动,也不是他的意愿,大半年的相处,倒也有一定的情谊,他有很强烈的感觉,她对他和其他的男生,不大一样。
她很爱跟他闹着说喜欢,什麽事都可以以这句作结尾似的,也不知道到底有几分认真。不过就算她没有明言对他是怎样的喜欢,但他知道自己在她心里的地位,跟其他人不一样,她对於他,也是特别的。
起码,她对着他说喜欢的频率,很高。
然後,父母又再一次的调职,让他想在这个学校,跟这个难得交到的朋友一起毕业的愿望落空,不过因为两人这半年的情谊,所以在午餐时,他第一次开口讲了他要转学的事情,而不是离去那天,透过老师转达。
或许,他是想知道这个对他而言很特别的她会有什麽反应吧!
但,她还是一贯的笑,吃着她的便当,也打劫他的,吃得津津有味,含糊地嚷着好喜欢他这个朋友,再补了句到新学校加油的话,忽然停顿了下,反问他一句。
「我说过那麽多次喜欢你,那你喜不喜欢我?」
不知道她为什麽忽然这样问,但他认真细想了起来。她却忽然的爆笑出声,拍着他的背取笑着他的认真思考。
他後来还是回答了,只是那时的他是抱持着什麽样的心态在回话?故意、生气、笑闹、认真,或者都混了一点,他不知道。
他本来以为,知道他要离开,可能她会有些舍不得,就算讲讲也好,不过,她的反应让他失落。
「你才不是我喜欢的样子咧,我喜欢的是那种甜甜的,很可爱很有气质很温柔的女生。」
故意唱反调似的,他说的每一个条件都和她相违,听得她笑脸一垮。
「怎麽连你也是!为什麽你们男生都喜欢这样的女生啊,你们又不会跟她们一起玩。」
她说着这话时的表情是怎样的他记不得了,是怎麽样的语气,他也没有留意,不过他的回答,他记得很清楚。
「男生会一起玩的跟喜欢的女生又不一定一样,而且那样的女生才会让男生想保护,哪像你这样,脏兮兮又恰又粗鲁,跟个小男生一样,哪有男生会喜欢你。」
半笑半闹,甚至带着点恶意的话,是他们最後一次对话,那天,她没再跟他说过任何一句话,没再看向他的方向,就连回家,她也一溜烟的走了。
察觉到自己的话伤到了人,他想道歉,只是接下来的一个礼拜,他跟着父母老师四处跑来跑去办理转学手续,一切都匆匆忙忙的,也就没机会道到歉,然後要离开那一天,她请假,所以最後一面,他们没有见到。
他没能看到,她到底是以什麽样的表情看待他的离开。
本来只是转学生涯的一段,可是他很介意,非常非常的介意,然後他发现,他介意的原因,比他原先想的深上很多。
或许比自己发现还要早的之前,这答案已经确定,所以他才会想知道她怎麽看待他离开的态度。
也所以,他很介意跟自己和她在分开前是以吵架收场,他的故意唱反调,最重要,也是最简单的原因,是他喜欢她却没有好好告诉她。
他介意,自己想不起来她说喜欢他时的笑容,记得的画面有很多,最重要的,却彻底的模糊。
然後再见到她,一切都不一样了。
「……这个包包的提带需要两个人一起合作编织,共有两条,然後包面的配件要剪下来缝上……」
拿起说明充当着解说,浅寻一面说着,一面不着痕迹地把包面配件的那份材料推向研辰和芷怡那儿。虽然说他没什麽兴致跟别人弄这个,不过他更不想看到别人和她一块编提带,就算他们不知道有这背後原因,就算对象是自己那位已经心有所属的表哥。
话说回来,他到底想做什麽?
看着明显没理会身旁的人,只是一直看着乙希不发一语,刚刚还一度皱眉的研辰,他读不出他的意图。
虽然两人说好不会扯彼此後腿,不过,他们也很清楚彼此的这个约束在冲突到自己时,自动失效。
所以,他到底想干嘛?
「对於对面那位,你有什麽印象?」
收回定在乙希身上的目光,一直没有动作的研辰忽然凑向芷怡耳边跟她小声咬起耳朵,突然的动作让原本很习惯他没在理会她的芷怡顿了下。
「没什麽特别的印象啊,就是一个没礼貌的人吧!」也学着他一样地在耳边悄声回应,只是她不懂,为什麽他忽然问这个。
「这样啊,那你对这几个名字有没有印象……」
研辰又在她耳边说了几个名字,这次,她的停顿更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