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但為君故 — 卷一.烏鵲南飛 第七章 雨橫風狂三月暮 (六)

事隔十年,夏侯脸上没留下什麽岁月的沧桑,但丁无音却老了。

若非声音没变,沈笑也几乎认不出来,这满身肥肉的男人,就是当年那个一掌就要拍死他的粗莽汉子。

当年的事情,夏侯半分也不愿多想,舞起软剑,他的衣袍声、剑声,还有入夜忽起的大风,交织成一首奇异的曲子,布满杀气的,几乎让人连一步都无法前进。

夏侯的剑很快,舞动起来宛如一张密布的剑网。

从来就没有人能接得住他的剑,更别说这些年,丁无音仗恃身边有众多打手,也没继续在武艺上精进。

夏侯刺穿了丁无音的肩颊骨,画开他的手臂,从他颈子边割出一道血痕,疼的他哀号不已,但沈笑知道,丁无音也知道,这些伤,都不会让他死亡。一地的血,也已经无法显示丁无音的鲜血究竟是红的或是黑的。

「没让你死,是因为有事情要问。」夏侯冷冷目光在他身上打量,「沈笑。」

沈笑走上前来,微微躬身。「夏侯先生。」

「你有事情要问他吗?」夏侯退到一边,将丁无音扔在沈笑面前。「尽管问,我保你平安。」

丁无音此时哪还有力气再做抵抗,但他的面上仍是那样的嚣张狂妄。他笑着问:「这又是哪位啊?」

沈笑走到他面前,心底没有喜悦,只有无边的空虚。

这人真是当年那个他回忆里高大的、凶猛的丁无音吗?瘫坐在地上的他,脸上有着明显的伪装,原来他也会怕。

看着丁无音良久,沈笑才从空白一片的脑海中捞出一个问题。「为什麽,连不相干的孩子都要杀?」

丁无音哪知道沈笑说得是哪件事情,撇过头去,哼笑了一声却道:「老子想杀便杀,还得问过你同意吗?就是个孩子,路边有这麽多毛孩子,这也值得问?」

沈笑沉默。望着这人,忽然不明白这些年,他追寻的到底是怎麽样的一个败类。

他希望,这个丁无音能够更有气度,能够更加像个枭雄,能够……不要让义父的死这麽没有价值!见他这副猥琐样,好似在嘲笑就连他这些年追寻都是一件可笑至极的事情。

「千金之子怎能死於盗贼之手……」沈笑低喃。

夜太凉了。

他退了几步。

这些年,他到底都在做什麽?

胸臆间,只留下空荡荡的失落,竟然连一丝丝恨意都没有。面对丁无音,他竟然连生气都办不到。

谁又会对路边一头野狗发怒?

丁无音见着沈笑一脸茫然,觑得一个空闲,对着夏侯撒出了毒药。一个翻身,攫住了沈笑的颈子。

他虽荒废武功多年,但在这危及时刻,要擒住走神的沈笑却也不是太难。

那一些毒粉对夏侯而言不是什麽大事情,只是暂时迷住了他的视线,待到他再看清,沈笑早已经动弹不得。

「哈哈哈哈哈——」丁无音笑的几乎岔气。「夏侯,你怎仍旧这般愚蠢?我丁无音原以为自己就是这世上最蠢的人了,跟你一比,我却觉得自己好的不得了。」

夏侯脸色如墨,没有跟丁无音纠缠,却问:「沈笑,你信我吗?」

「信的。」沈笑闭上眼睛,「即便夏侯先生始终不肯收在下为徒,可在我心中,早已经将夏侯先生当作师父。」

「你还敢让别人信你吗?」丁无音强压下喉间的颤抖,「当年信你的人,都不知道在哪儿了!」

夏侯最不愿想起的就是当年,几度午夜梦回,他多想阻止梦中的自己,但每回都没有成功。此时丁无音又提,夏侯闭起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沈笑,可能有点疼,你忍一忍。」

那软剑挥起,银光闪动,在沈笑脸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沈笑猛然睁眼,却发现攫住他颈子的手已然松开,沈笑退了几步,却见丁无音的手腕上正在汩汩的冒血。

鲜红的血沿着衣角滴落。

一滴、一滴的,在地上溅出一个碗口大的血滩。

白森森的手骨,正对着沈笑。

「我能不让你死,就有办法从你手中拿下所有东西。」

夏侯向前一步,脸上森冷如罗煞,而丁无音却像是不知疼痛,一步一步的退着。

沈笑从未见过这样的夏侯。

「你……你以为我就是害你杀了宋温的主谋吗?」丁无音很怕,「告诉你,你错了!你只以为我……我……」他怕得说不出话。

「主谋是谁?」沈笑追问,那夜还有第二位男子,只是他一开始就没看清,日後更是想不起来。

丁无音退无可退,见到他们步步逼近,本来想说的话,全都吓忘了。

银光又闪,他的一条手臂让夏侯给卸掉。「说。」

他摀着臂膀凄凌的叫了起来。

兴许是疼的太厉害,夏侯又太过吓人,丁无音叫着叫着竟然笑了起来。

笑得那样欢快,彷佛发生了什麽天大的好事。

夏侯紧紧皱着眉心。

「哈哈哈,夏侯,我偏不告诉你,你想知道是谁陷害你吧,你很想知道究竟是谁使计让你亲手杀了宋温对吧。老子偏不说,我就要你抱着这遗憾一生,我死了也不叫你好过!」

夏侯握紧了拳头。

就在这时,丁无音从怀里掏出小瓷瓶,仰头一饮而尽。

沈笑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空中忽然出现了一股浓郁的百花香气,夏侯震惊的望着丁无音。这是百花酿,半刻之後,丁无音就会毫无痛苦的死去。

丁无音愈发欢畅。

「要论起折磨人,老子比你们都高段。怎麽会让自己一点余地都没有?」他的面部发红,额尖的汗滴落。这是百花酿毒效发作的徵兆。

「说!」夏侯气得失去理智,扬手又断了他一臂。

「夏侯先生。」沈笑冲上前去拦住他。「没有用的。」

喝了百花酿的人,身上早就没有痛觉,这才能毫无痛苦的死去。丁无音气息渐弱。

夏侯顿时真有种想将丁无音分屍的冲动。

「夏侯先生,冷静一点。」沈笑挡着夏侯,吼:「想想慕漓姑娘!别沾这无谓的血!」

风停了。

一地的血气似乎凝聚在这个院落,挥不去,走不开。

夏侯重重地抹了一把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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