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江上,一盏红灯笼在视线不明处摇晃着。
由北方到南方,定要经过这江。沧浪江终年不冰封,江面宽阔,颇有一望无际之感,因此,要修桥却也是不太容易的事情。若要渡江,还是得依靠岸边众多的摆渡人。
沈老头坐在船头,手里握着桨,望着远处漆黑的尽头。耳边传来了低微却很清晰的对话声。
今天船上来了位大客人,像是在等着人。
薛家庄的庄主,薛洋。江南沿岸三十里,无人不知薛家庄的名号,平时是以贩售武器维生,但熟悉内情的人都知,薛家庄的後头有某个王爷撑腰,虽不特别猖狂,但江湖众人听见这名号,多数都礼让三分的。
湖面上,忽然起了阵阵波澜,风中送来一阵不属於江面的气味。
沈老头握着摇桨,双手轻轻的将摇桨往下一顿,原本摇晃不止的小舟,渐渐平稳下来。忽地,又猛然一沉,沈老头似是不大意外,握着摇桨的手,却用力一握,臂上的肌肉突起,船身又稳了下来,此时,甲板上也出现了一名身材魁梧的大汉。
「是丁兄到了吗?」船舱里的人,出声询问。音量不大,但在沉寂的秋夜里分外清晰。
「哎。」那大汉应了声,甩了甩脚上沾染的水。抱怨道:「薛老板没事儿选这地方谈事,往来多不方便。」
来人是西关外的一名山贼,丁无音,靠着打劫往来商旅,抢了不少值钱的货色,这几十年据山为王,在西关一带是也有些势力。
薛洋从船舱里走出来,温文儒雅的书生气质,很难令人将他与江湖上占有一席之地的薛家庄庄主联想在一块儿。
这分明就是个书生模样的文人,任谁也想不到这文人,竟是江湖上与人刀头舔血、逞凶斗狠的角色。
「就是不方便,丁兄不也到了吗?」薛洋笑了一笑,眼睛眯成了一条弯月牙儿。整个人显出一种亲切的和气。「就在这地儿,才能安心谈事。」
丁无音嗤了一声,神态之间虽有些瞧不起的意味,却也没再多说什麽。只是自顾自的弄着自己鞋袜上的水。
「进来吧,里头有火,烤烤就乾了。」薛洋转身入内,丁无音跟在後头。
「有酒吗?」他追问。
「有,酒菜俱全。」
「女人呢?」这个问题他更关心。
薛洋微愣,眉心几不可见的蹙了一下。「没有,我们谈这事儿,不能有外人。」
「招几个来,玩玩便杀了,那有什麽外人不外人的,全都成了死人啦。」丁无音大笑,丝毫没有察觉薛洋的不屑。
「这大半夜,去哪儿找歌妓,即便有,也不够好,不如等会儿谈完事儿,上岸之後在下自当招待丁兄去城里最大的青楼寻欢作乐。」薛洋的语气生硬,像是在忍耐跟鄙弃些什麽。「请进吧。」
「喔。」丁无音迈开大步,一双未乾的鞋袜,让他踩出一条水路,一直延伸到船舱里头。
薛洋入座,整了整衣裳,递给了丁无音一条乾净的毛巾,而後把温着的酒给端上桌面,斟了一杯给他。
酒菜仍温,因此薛洋也没有多做一些什麽处置,只是给自己也倒了杯酒,浅浅啜着。
丁无音是个老粗,始终不能明白喝酒用这麽小的杯子到底有什麽开心的,因此连着喝了两三杯,才总算满足。
「淡出鸟来了,你们江南这酒。」他咒骂一声,转头又道:「薛老板,你拿这东西对待客人,犹是我这般大肚量的豪爽汉子,都觉得你有些失礼了。下次你得端出更好的酒来,才不让别人笑话。」
薛洋端起的酒杯正要就口,让丁无音这句话给说得傻了一会儿。他淡淡笑了几声,眼底有着轻蔑,却藏着不显露出来。
「丁兄说得极是,都怪我家小仆,不知去哪弄来了这麽一壶酒,喝也喝不出味道,这却是我这个作东的主人丢脸了。」
要知道,上好的酒,不在辣口在香醇,开坛时香气淡雅,入口後却芳香满室,咽入喉中,从腹腔里升起一股暖意,顺延四肢百骸,此乃酒之上品。而此时丁无音所提起的那种,却是酒之下品,随处一间酒店都能喝着。
因此,薛洋笑了,笑眼前这人,不识货,更笑他不是行家还能如此大放厥词。
他摆摆手,「我们不说酒了,丁兄,你可知上月初七无缘大师离世之事?」
「江湖上哪有人不知道这件事?」丁无音吃了一大块牛肉,「和尚头七时,兰若寺可挤满了人,薛老板没去吊祭?」
「我让底下人去了。」薛洋停了一下,「当时我手上有其他的事情忙。」
「忙什麽?这麽大件事儿。」无缘大师在江湖的声望很高,只要是江湖人,无论有什麽要紧的事情大多选择延後处置。
「忙处理夏侯给我惹的祸。」薛洋嘴角抽了一下,「夏侯一连坏了我几桩大生意,他来去自如,我却四处收拾他的烂摊,整得我薛家元气大伤。好你个夏侯。」
薛洋的口气平淡,可握着酒杯的指尖却捏的发白,倏地那玉制的酒杯竟让他给捏碎。
「江南三州,本就是我薛家的地盘,这夏侯在我地头上,竟毫不收敛,便是想劫哪家就劫哪家,想救人便救人,他可知这样一来,我薛家好不容易建立的声望,便在他手上毁於一旦。」薛洋阴阴一笑,眼里只有憎恨之意。「而他来去如风,只把这些事物搅乱之後,便撒手飘然离去。可知我整顿收拾得花多少力气。我若不出面整治这夏侯,今後江湖上还有人听我薛洋的?恐怕是连江南三州,我都没有立足之地了!」
「薛老板指的是夏侯烽煌?」丁无音忽然懂了,哈哈大笑了几声。「当时我在他手上吃了几次闷亏,众人皆没放在心上,只道我做的那些无本生意,败在别人手里只是活该罢了,如今却轮到你们了。」
丁无音的笑声听在薛洋心里格外刺耳,却不能出声阻止。
他说的也是实情。
前几月听丁无音抱怨夏侯烽煌护了一车的丝绸锦缎到西关去,害得他们一票兄弟没得下手,只能败兴而归。
确实当时,他只当是他们活该,却没想到这夏侯烽煌向是个不受控制的蛮牛,谁也不管,谁也不理,随意撒泼,也不看看是在谁家的地盘上。
在西关外,他管不了,也管不起,但回到江南,那可就很难论断了。
船舱外,金风阵阵,沈老头的眼睛闭上了,靠着船头的栏杆,看起来就像是已经睡着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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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波兔:刚开始写这个故事的时候,心里本来还有些不安,其实我还是第一次写武侠。後来发现,我异常的擅长用男人的角度说故事……写到最後整个行云流水……害我忍不住怀疑,其实我真该是个男人吧orzlll
p.s.积稿其实颇多,但经过我亲爱的武侠咖弟弟的监定,他破口大骂我说:这故事根本不能算是武侠。所以我想,各位还是就当成一般的古代文来看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