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整个葬礼只有单单两个人出现。
只有叶洛跟路晓秋。
她穿着一套黑色的西装,把头发草草的卷起来绑成一个小髻,这样的她比起以往见面时的印象完全不同,现在的她彷佛被层层的忧伤所覆盖,只剩下那一片悲凉的黑白色。
草草的完成了那葬礼,没有凭吊,没有哭丧。这是一个叶洛看过最简单的葬礼,而那个男生的人生就这样悄悄的完结。
纵然葬礼简单,但却是叶洛印象最深的一次。到底是因为这个冷清的葬礼,抑或是那一抹挥之不去的倩影?
叶洛并没有细细追究。
「真的就这样可以吗?」叶洛不解,他一边收拾一边思考。
「什麽可不可以?」他的话说得没头没脑,在大家一直安安静静的情况下问她。路晓秋收拾好东西,也走过去蹲下来替他把工具收好。
「墓志铭的事。」真的就写这两句说话可以吗?叶洛还是觉得不妥,女孩说的那一句墓志铭可是超出叶洛的认知里。他从事这样的工作已经很多年,却没有一个客人要求刻下那样的话。
其实女孩也挺特别的。
「我书读不好嘛。」她吐吐舌,丝毫都不介意叶洛话中的怀疑和不肯定。「会考也没去考啊!所以学历不高的我,只是想到那句话。」
此时的她和刚才葬礼不同,没有那种严肃拘紧的神情。
叶洛轻轻叹气,虽然叹息的声音很小,却还是被背对着他的路晓秋听见。只见那颗小小的头颅转过来,路晓秋给他一个微笑。
她不知道叶洛是慨叹她没有受过好的教育还是感慨她那句不像样的墓志铭,但她毫不介意。
好像这跟那,是两码子的事吧。叶洛没有再追问,反正付钱的客人是她,一切的决定交给她就是对的。
「……而且……」良久,她再度背向我,小小的说了一句:「那是他最後对我说的话了。」失落的感觉并没有因为声调减低而被掩盖,反而他可以捕捉到她那一刹的悲恸。
最後说的话吗?没想到那个人会问这样的问题。
那个男生,最後离开的时候,到底是抱着怎麽样的心情才会对路晓秋说这样的话?
叶洛忍不住心中的好奇,下意识就对她提问。「……那你怎样回答他?」直觉告诉他,女孩的答案一定是他不能想像到的。
所以,他想要知道。
这个问题在他的脑中思考了千百遍,却仍是没有一个答案,於他来说,任何颜色都只是灰色而已,一个介乎於黑与白之间的颜色。
「……叶先生,这个问题很重要吗?」她垂下的双眼对上叶洛的视线,幽幽的道。目光依旧平淡,彷似是谈论着一件陌生的事情而已,彷佛是那个葬礼的主角於她而言只是一个陌路人。
世界,终於又再莫名的被泛起了一片赤色。
顿时令叶洛感到刺痛。
「啊,关於这个,你不想回答也是没关系的。我只是单纯的好奇而已……」嗯,他只是好奇心作祟,也许因为他失去了颜色,所以他期待路晓秋的答案。
「好奇?」她突然停下手边的工作,语气彷佛带着深深的不忿道。她没有想过叶洛会以此来打哈哈,突然对叶洛的话作出保留。她定睛看着他。
「嗯,我看不到颜色,所以没法了解如何去回答这一个问题。」叶洛不理会她的愤怒,继续有一下没一下的吃雪糕,没有因为她的质疑,反而以平静的语气交代道:「我有色觉辨认障碍。」
叶洛早已习惯别人的怀疑,所以他能面不改容的告诉她,他的世界没有色彩。
「色觉辨认障碍?」她狐疑,轻皱柳叶眉,眸中尽是不了解的神色。这个词语,对她而言太过陌生。
叶洛停下收拾东西的动作,抓抓头发後回头看着她。「简单一点说就是色盲。我是先天性的,而且是全色盲,基本上只看得见黑、白、灰三种颜色。」
其实他很习惯向别人解释他的病,习已为常的他早已经不会再在解释时感到自卑,就如同他是诉说着生活琐事一样,只是再也普通不过的事情。
路晓秋一脸错愕,她还是不相信。「你是说笑的吧?」
叶洛理解她的想法,有点无奈,「这种事能开玩笑吗?」拜托!他可不是会睁眼说瞎话的人,怎麽每次他正经八百地跟别人说这件事的时候,人们都会认为他在开玩笑?
天啊!他拿什麽开玩笑不好而拿色盲一事来瞎编?叶洛有一点沮丧,彷似他是个说谎的高手。
「可是……」她还在坚持,却开始有一点犹豫,在叶洛看不到的角度,她咬着下唇。
「看不到看得到也没所谓了啊,反正我已经习惯了。」叶洛失笑,他是从来没有不习惯的感觉,天知道出生是的他就不知道何谓黄色、何谓绿色、蓝色,更遑论是死去的人最後会看到什麽颜色?
既然没有看过,他不会失落。
怎麽她比他这个当事人还要紧张?叶洛在心底里暗暗思考。
「没法治疗的吗?」路晓秋仍抱有希望,她正眼看着叶洛,尤其是他那双外表与常人无异的眼睛,想找出什麽端倪似的。
「天生的啦!」他的唇勾起一个小弧,他感觉到这个认识几天的女生对他有一丝的关心,心头深处的某部份顿感温暖。然後仍不忘耍一下嘴皮子,开玩笑似的以不屑的语气道:「你真的是学历低得很。」
「……反正人家就是连中五也没有上啦……」她的杏眼圆瞪,反驳叶洛的话,她明白他的话是带有玩笑的意味,然而这不得不令她感到窘困,所以她提高嗓子向他叫。
结果他们走到闹市的一间颇有名气的雪糕店,正值下班放学的高峰时间,雪糕店外有几个人排着一条小小的队。
雪糕店装潢的颜色,是接近叶洛感受不到的那种粉红。
「看你的样子不像吃惯雪糕的人,我特别推介这间雪糕店的草莓雪糕。吃过以後包准你回头再吃,幸福无穷。」路晓秋今天穿的是黑色的西装,衬上她的娃娃脸时总令业洛觉得不搭调。
先不论路晓秋的学问如何,光是看她一身的打扮就令他啼笑皆非。
思及此,叶洛的嘴角上扬。
叶洛打个哈哈,「哈,幸福无穷?这些都是女生才能联想到的词语。单单吃甜品就能令人幸福的话,那情侣们就不需结婚,天天吃雪糕就有足够的幸福了。」
他的幸福,到底在哪?
他的话令路晓秋不住跺脚,「人家还不是好心介绍好吃的东西给你嘛!」她为自己不值,一片好意就被叶洛这样扭曲。
「好好好,我就尝尝草莓蛋糕。」女生对幸福一词还真是执着,叶洛只好顺从女生的意见。没办法,谁叫女生就是这样,总不认输?
路晓秋如同小孩子一样露出犹如胜利的微笑,伴随着的仍然是银铃一般的笑声,叶洛从侧面看着她,阳光洒在她身上,仿似是得到幸福一样。
幸福?怎麽会联想到这个词语?叶洛想不透,对他来说幸福实在太遥不可及,他不敢奢望、不敢想像。
这也是一个他永远不会明白的词汇。
排队的时间没有花多久就已经把雪糕买好,他们每人一杯草莓雪糕,拿着匙在店门外的栏杆倚傍着。
良久,她看似是不甘於被叶洛拿来开玩笑,「那麽,你知道这个的颜色吗?」她把雪糕杯放在他眼前,不死心的问他。
明知道他跟本没有可能说得出准确的颜色,但她总是想听他的回答。那是印有草莓二字的雪糕杯,任谁都知道草莓是红色的。
「草莓的颜色吧。」叶洛漫不经心的看着四周,随口回答她的话。毫不在意她的问题,如果是他那些都是有辨认颜色障碍的朋友听见这句话,他相信他们会为了这句话而自卑好一阵子。
但他没有,似乎是习惯了这类会令他尴尬的问题。
她似乎被叶洛的回答吓到,凑近叶洛身前,「不是啦,颜色不是这样形容的吧?」路晓秋怪叫,她没有想过他竟然会是这样回答。
「有什麽关系,不都一样吗?」叶洛耸耸肩,不介意路晓秋的说话,指着写有strawberry字样的盒盖,露出笑容。「你啊,即使没有中五毕业,也要读好英文啦。」
叶洛纯粹以文字来辨认颜色,虽然他知道草莓是红色,可是他不清楚什麽是红色,到底红色是怎样形容,所以他自觉不能以红色回答。
那天感受到的那抹红色,他觉得太不真实。
「啊啊──真是的!我才不是问你这件事!」她开始拿起挂在她包包上的小东西扔他。
真是的,女生就这样,一哭二闹。叶洛翻白眼,把路晓秋扔来的小饰物一一接住,得意的笑着。「我就是知道那盒子是草莓的颜色呐!」
「听我说!草莓是红色的!红色的!是玫瑰花的颜色、是红灯的颜色、是警告信号的颜色、是结婚的颜色──」她一口气的,彷佛像是要说服他一样兴高彩烈地说着。
此刻的她脸带笑容,不似是早些日子看的愁眉不展,看似是阴郁成熟的女生现在看来却与同龄的人无两样,路晓秋是发只真心的露出笑颜。
「是是是……」叶洛一句一句的附和着,这是没有经大脑思考过的回答,看着她兴奋的神色,实在不忍心告诉她其实他由始至终都没有明白过。
然而她却彷如发现什麽似的,原本喋喋不休的说红色的物件的她,倏然停止下来。「怎麽了?」叶洛发现了她的异样便看向她。
只见路晓秋的脸泛着笑容,她的视线看着前方的树,窗外,正飘散着片片叶花。而她伸出两手,在叶花下转圈。
「……嗯,草莓……原来也是秋天的颜色……」
看着她手中的雪糕渐渐溶化掉,薄薄的野莓味道若有似无的飘散於空气中,就如窗外的红叶般,悄悄的染红了一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