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因為有你 (卷一:深鎖的靈魂) — 二十一

开学後,香美认识了不少新朋友,她的个性开朗,很容易和大家打成一片,其中和她最要好的就是与同她寝室的吴娜拉了。

娜拉也是台湾人,和她一样是研究所的新鲜人,可能是人在异乡的关系,两人一见如故,总有聊不完的话题。两人在校园里同进同出,俨然成了好朋友。

香美曾告诉娜拉,她有个哥哥住在纽约长岛,当时娜拉一听,立时好奇问道:「原来你在纽约有亲人罗,可是到了周末,怎麽不见你回长岛去找你哥哥啊?」

香美期期艾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推说他工作忙。娜拉一听,倒是很善解人意地用自己的想法为香美自圆其说:「好啦,我知道啦,你不用解释啦,就算是兄妹,也不见得都很和啊!所以没关系啦!你不想说就不要说了。」

香美感激地看了娜拉一眼,她很庆幸自己能有这样一位善体人意的好朋友。

有一天,娜拉告诉香美,她有个表哥姜俊在纽约大学电影研究所攻读博士学位,前几天他打电话来跟她说这周末要帮她接风,娜拉希望香美一起去。香美答应了,那天晚上,他们三人相聚甚欢。而姜俊也显然对香美起了好感,自此之後,总是用尽各种藉口来找香美和娜拉。

一开始他们是三人行,後来娜拉察觉到她表哥似乎有意追求香美,於是便常找机会让这两人独处,刚开始香美没发觉,但久了,也觉得奇怪,於是有一天找来娜拉问个究竟。

娜拉倒是大方承认自己想当个现成媒人,并反问香美:「我表哥条件不错啊!你有男朋友吗?如果没有,交往看看有什麽关系?」

香美听她这麽一说,反倒愣在那里,因为她第一个想到的竟是丹尼斯。

香美赶紧摇摇脑袋,想把这名字挥出脑海,开什麽玩笑?丹尼斯是她哥哥,怎麽会是男朋友呢?

但她那摇晃脑袋的动作,却让娜拉误以为她是在告诉她,她没男朋友,於是开心地说道:「那就好啦,你没男朋友,他没女朋友,真巧啊!你就试着和我表哥交往看看罗,老实说,他也是很抢手的,以前在台湾也是有很多女人倒追的哦…….」

娜拉说得兴高采烈,全然没注意到香美的心思其实已经飘得老远…..

她已经两个月没和长岛的家里联络了。一开始是因为刚开学,还在适应指导教授和各种课程,再加上她刻意不愿多想那天晚上的事,於是就拖在那里,直到最近一切都步入常轨,心情恢复平静,虽然也曾想过要打电话回家,但又不知道该说什麽才好,要是电话接到他手上,又该如何应答呢?而且她有点生气的是….这些日子以来,他为什麽都对我不闻不问?连通电话也没有。之前还叫我别躲他,我哪有躲啊?我一直都待在研究所里啊,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手机号码……做哥哥也不是这样做的嘛!她小鼻子小眼睛地想道。

她总觉得一颗心悬在那里,不知道该怎麽放下。

「对了,本来说好明天晚上要一起去看艺术电影节的电影,可是我临时被教授抓公差,要我帮他整理一篇学术论文,所以只好放你和我表哥鸽子罗。」娜拉伸伸舌头,心想这教授还真是“配合”。

「啊?什麽?你又要放我们鸽子啊?」香美的思绪突然被娜拉拉了回来。

「好啦,好啦,好香美,你就陪我表哥去嘛!」娜拉扯着香美的袖子,耍赖说道。

香美无奈,只得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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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美和姜俊看完电影出来,已经晚上六点多,两人饥肠辘辘地在街角的披萨店点了些东西裹腹。

姜俊爱电影成痴,即使在披萨店里,也滔滔不绝他对刚刚那部艺术电影的看法。

其实香美对艺术电影不太有兴趣,尤其碰上实验性质强的作品,光是那些晃动到不知所以然的镜头,就够她头大了,但碍於礼貌,只得一迳陪着点头。

老实说,她还蛮欣赏姜俊对生活的热情,听说他以前在台湾是拍广告片的导演,有过几支家喻户晓的作品,甚至还得了奖,就连在台湾时很少看电视的她,也略有所闻这些广告片。但根据姜俊的说法,那些都是为了五斗米折腰而不得不拍的商业广告,其实他真正的企图是进军电影,他要拍出真正能唤醒社会、洗涤人心的好作品。

这一点倒是让香美由衷佩服,毕竟是他主动放弃台湾的优渥生活,毫不眷恋已然名利双收的事业,毅然决然地远赴异乡求学,吸取更多新知,只为成就他这辈子的梦想,她喜欢有梦想的人,光凭这一点,香美就觉得这个朋友值得交。

姜俊说得口沫横飞,全然没注意到香美其实已经累得偷打哈欠。好不容易等他发表完了自己的高见,这才起身,准备送香美回去。

他很有绅士风度地帮香美开门,另一只手正要扶上她的腰,但香美闪得快,一溜烟地跨出大门,和他保持一定距离,就算姜俊想牵她的手也牵不到。

姜俊看着与他保持一定距离的香美,知道她还没打算接受他,不过没关系,她会接受他的,他在心里告诉自己。

他们走到他的代步工具摩托车停放处。

姜俊提议骑摩托车送她回哥大,香美推说不用,搭地铁就行了,但姜俊说晚上一个女孩子家搭地铁太危险,坚持送她回去,香美想想也对,天黑了,纽约治安又不好,於是也就不再坚持,跨上姜俊的摩托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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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尼斯刚从哥大研究生宿舍里出来,舍监说,香美出去了,还没回来。他扑了个空,心里着实懊恼。

今天早上他接到哥大英国文学系系主任的电话,对方旧话重提,请他来系上担任客座教授。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拒绝,反而说他正要上纽约办件事,顺便过去谈一谈好了,於是便给了自己这样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走一趟哥大。

原本是想明天一早才进城,但越到傍晚,那颗心就越是提到胸口,他在想该不该先打通电话跟香美约个时间,但又深怕她在电话中找理由搪塞,拒绝见他,於是决定乾脆赌它一把,今晚就直接进城,到哥大宿舍找她,只是没想到命运之神还是没站在他这边。

那天查尔斯走了之後,他反覆思量许久,他知道自己的答案是什麽,他不想一辈子都当香美的哥哥,那不应该是他的命定角色,他也许没有爱过别人,他也许不懂得如何去爱,但他很清楚又明白的是……在遇见她之前,他不曾真正开朗笑过,而在她离去之後,他又几乎快要忘了那种纯然喜悦的滋味。

他的心像缺了一个口,再多的香烟袅袅、苦酒入喉…..都填补不了那个缺口。他告诉自己,他得再见她一面,他一定要弄清楚他们之间究竟还有没有任何可能。

但他显然来错时间了,他神情沮丧地倚着宿舍围墙,心想要不要再多等一会儿?

这时车道上突然有强光射来,他转头张望,那道强光由远而近,直往宿舍逼近。定睛一看,原来是辆摩托车,後座还载了个女生……他直觉……那是香美!

那厢的香美也吓了一跳。她远远便望见宿舍前面停着一辆车,那车牌和车型很熟悉,等她再看见倚在墙边的那个高大身影,刹那间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香美?」

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低沉嗓音唤醒了她,不是错觉!真的是他!!他是来找我的吗?香美的心又惊又讶又喜又怯,但对方却眉头深锁,一脸不悦,她这才惊觉自己正坐在姜俊的摩托车上,两手还抱着人家的腰。她赶在第一时间内松开自己的手。

丹尼斯确定後座载的的确是香美之後,眼角余光快速扫了那骑士一眼,是个男的,他是谁?他们出去约会吗?他的拳头紧握,那晚她去查尔斯家里迟迟未归的那种纠心纠肺感又出现了。她为什麽坐在那里不动?难道喜欢和人家这样前胸贴後背吗?他火气顿时上来,大步跨上前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一把将她抱下摩托车。

香美冷不防地被他从摩托车上抱起、放下,虽然只有短短几秒,但近距离的贴身接触,他的体温….他的味道....他的手感…..那天晚上的记忆刹时全涌了上来,她心一慌,赶紧在他松开手的那一瞬间,先将他推开….

丹尼斯不禁一愣,不解她推开他是什麽意思?难道她还是“拒绝”他?

於是他转身将矛头对准那个载她回来的人。

「他是谁?」他语气不悦地问道。

姜俊脱下安全帽,一脸狐疑地看着这两人之间的互动,乾脆先自我介绍说:「你好,我叫姜俊,是香美的朋友。请问你是……」

「男朋友吗?」他单眉高挑,没有回答姜俊的问题,反而转过头去质问香美。

香美慌了,赶紧解释道:「不是啦,他是我同学的表哥!」她也不知道自己干嘛那麽紧张。

丹尼斯稍微舒了口气,脸色明显和缓,於是转身向姜俊说道:「你好,我叫丹尼斯,是香美的…..」

「我哥哥啦…..他是我哥哥啦。」香美赶紧打断。

丹尼斯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心想她干嘛抢着答话,难道她怕他会说出什麽其它耐人寻味的关系?

姜俊一听香美说对方是她哥哥,这才放下心来,突然了了,难怪这男的一脸敌意,大概是不高兴这麽晚才送他妹妹回来,於是他说道:「哦,我知道了,娜拉跟我提过香美有个哥哥,原来是你,你好!」

他之前就听过娜拉说香美有个哥哥住在长岛,但两人好像不和,所以香美一直没回长岛去找她哥哥。看来这兄妹两人见面如此尴尬,大概是因为还没和好的关系吧,他想他还是早点走吧,免得在这里碍着他们兄妹俩说话。

於是姜俊重新戴上安全帽,回头对香美说道:「那我先走了,你们聊吧。」说完便踩上油门,扬尘而去。

如今就剩下他们两人了。

香美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目光不知该往哪儿摆,只好看着那正飞驰远去的摩托车。

丹尼斯看见她的目光“依依不舍”,疑窦再起……难道她那麽“眷恋”那个男的?

「他真的不是你男朋友?」丹尼斯沉不住气,再次问道,他没办法忍受她这样看着别的男人。

「就说不是了嘛!」香美听见他这麽说,火气也上来了,他管那麽多干吗?是不是她男朋友…..关他什麽事啊?充其量你也只不过是我的…..哥哥,又不是我的谁谁谁,她赌气地想道。

他听见她语气不好,只得先压下自己的性子,换个话题,轻声问道:「怎麽这麽晚才回来?我刚刚担心了好久。」他可不希望好不容易才见到面的他们,因为一个莫明其妙的第三者而搞得不欢而散,那绝对不是他今天来的目的。

香美听见他语带关怀,也跟着软了语调。「对不起啦!本来是我同学也要一起去看电影的,结果她临时有事,就剩下我们两个,看完电影出来,又去吃了顿饭,所以才拖得这麽晚,我不晓得你会来,早知道你要来,我就不去了。」她无意中泄露了自己的意向。

哦,是吗?他暗自窃喜,後面那两句话听在他耳里,尤其得意。

虽然她一股脑儿地说了一大串,但他竟一点也不觉得她“多话”,事实上他很高兴她又像以前那样敢在他面前絮絮叨叨。

香美也很讶异,自己怎麽会这麽急着撇清她和姜俊的关系?生怕他误会她。

丹尼斯现在显然放心多了,他不再去想姜俊的问题,反而低下头去仔细瞧她的脸蛋,最後忍不住说道:「你好像瘦了?没有好好吃东西是不是?」他注意到她的小脸变尖了,尽管甜美依旧,却掩不住多少憔悴的事实,他有些心疼。再次见到她……..他才知道,他对她的想念是如此深长。

「有啊!我有吃啊!可是这里的东西都没有芬妮煮得好吃……」她嘟着嘴,半带埋怨地说道。

丹尼斯笑了,这才是他熟悉的香美,他好开心“她”又回来了,他喜欢她向他半带撒娇,诉苦的模样,不管她把他当成哥哥或什麽都好,他就是喜欢她这个样子,於是偏过头也跟着打趣说道:「你还敢说呢,也不打电话回家,芬妮、马龙、Duke…..」他嘴里喃喃数到这里,突然垂眼看着地面,似乎想再继续加个什麽,但却直接跳进结论:「……他们都很想你。」他碍於面子,终究没提到自己。

她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他,那他呢?怎麽没听见他提起自己?她有点不甘。

丹尼斯吞吞口水,有些尴尬地抬头笑了笑,又变得一本正经地说道:「好晚了,风又大,你回宿舍吧,我在舍监那儿留了一盒蓝莓起司蛋糕给你,呃…..是芬妮要我带来的,她…..她说你喜欢吃。」後面那两句话,他说得有点期期艾艾。

「真的啊?那帮我谢谢芬妮。」香美开心答道,光想到那盒蛋糕,她就猛流口水。但又突然像想到什麽似地补了一句:「你等一下就要会回长岛了吗?」那语气明显有些许不舍。

丹尼斯注意到了。「没有,我明天一早和你们学校的英文系系主任有约,所以下午才回去。」他心中燃起一线希望。

「系主任?什麽事啊?那你要住哪里?饭店吗?」香美又像以前一样,一问就是一大串。

「没什麽事,聊一聊而已,我在曼哈顿另外还有间公寓,今晚就住在那里,嗯……明天中午一起吃个饭好吗?」他决定趁胜追击。

「啊?…..哦,好!」香美被这个提议给吓了一跳,来不及反应下,便顺口答应了。

「那我明天中午来这儿接你?」他热切地说道。

「嗯!」她点头应和,半惊半喜。

丹尼斯嘴角得意地一扬,「OK,那我先走了。」他开了车门,坐了进去,转头向窗外的香美笑一笑,那笑容又是说不出来的意味深长。然後大手一扭,方向盘一转,车身瞬间驶离宿舍前的车道,渐行渐远,消失在墨色的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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