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因為有你 (卷一:深鎖的靈魂) — 四

他才刚转身,便看见刚在半山坡上猛踩脚踏车的那个女孩朝他冲过来……阳光下的她,脸蛋红扑扑地….像苹果。

他的直觉告诉他,那是他“妹妹”。

脚踏车的前轮在距他不到十公分的地方及时煞住,香美仰头看他,只觉得这人好高…..她嫣然一笑,主动问道:「请问你找谁?」她想他站在这公寓门口,应该是找这栋公寓里的人,也许她认识。

丹尼斯听得懂一点中文,於是乾脆赌它一把……开口用英语单刀直入地说道:「我找你!」

「啊?」她的嘴微微张开。

「我是丹尼斯.欧尼尔,你是……」他单眉高挑,等她揭开谜底。

「啊!!原来是你!」这下她的嘴张得更大了。

丹尼斯有些得意於她惊讶的表情。他没猜错,果真是她!

原来这就是他十二岁那年被母亲告知再婚之後,恨不能除之而後快的“小恶魔”。他还记得收到信的那天晚上,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半夜起来从抽屉里掏出纸笔,小手一挥,乱七八糟地画出一个丑到不能再丑的小女孩,头上添两根牛角,後面加条长长的三叉尾巴,随手钉在墙上,拿起棒球,当靶心练投!

但眼前笑容可掬的她显然不像恶魔,倒像个天使。

「你是丹尼斯?!你去过医院了?你去看过妈妈了吗?护理长有带你去太平间看妈妈吗?你应该有去看她吧?」眼前的女孩连珠炮似地问了一大串。

丹尼斯皱皱眉,不管她是恶魔还是天使,这女的话真多,这一点可以肯定。早知道就别“惹”她开口。

他没答腔,抬眼看看楼上公寓,暗示她是不是该请他上去坐坐?

香美突然意会过来,「哦~~~~对不起,我忘了!」她敲敲自己的後脑勺,那模样有些逗趣。只见她赶紧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一串叮叮咚咚的钥匙,先锁上脚踏车,再打开公寓大门,然後领着他走上窄窄的楼梯。

大门一开,只见客厅里塞满大大小小的纸箱,一个叠一个,像要搬家似的。丹尼斯拎着行李,站在门口,不知道该怎麽进去,里头没有地方可以坐,因为连沙发上也摆满了纸箱。

香美尴尬地从沙发上搬了几只箱子下来,拍拍椅垫,请他入座。

丹尼斯耸耸眉,放下行李,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了下去。

他才刚落座,一抬眼,她人却不见了……太多的纸箱遮去了四周的视线,他开始有点後悔来这里,早知道就打电话叫她去饭店找他。

原来这里就是母亲居住的地方……丹尼斯深吸一口气,彷佛在寻找这室内仅存犹剩的母亲余味,尽管那味道已经遥远,不复记忆。

不一会儿功夫,香美端着一杯茶,过五关斩六将地跨闪过一只又一只的纸箱,来到他面前。「请喝茶,不好意思,家里有点乱。」她搔搔头。

丹尼斯接过茶。「你英文说得很好。」这是他见到她之後说的第二句话。

「是妈妈教我的,妈妈以前是美语老师,从小就教我说英文,她说有一天会用上,没想到还真的用上了。」她又说了一大串,不过这次倒是让他知道了母亲这几年在台湾的谋生方式。

「对了,妈妈的葬礼是大後天,你会来吧?就在市立第一殡仪馆,早上八点。」香美满脸期待地说道。「你的手机号码是多少?可以留给我吗?我才好跟你联络。」

丹尼斯没有回答…他已经见过母亲最後一面了,至於葬礼,对他来说倒在其次。

「你叫什麽名字?」他答非所问地说道。

「啊?你不知道我的名字?……我是你妹妹欸,你竟然不知道我的名字?妈妈以前没在信上告诉过你吗?」她还是一开口就滔滔不绝。

他真不晓得他母亲怎麽受得了这麽多话的女孩。

香美哪里知道这位哥哥自十二岁以後便没再拆过母亲寄来的信,所以根本不知道她叫什麽名字。她以为他看过就忘了,可见不怎麽在乎她这个妹妹。哼!我倒是记得很清楚,你叫丹尼斯.欧尼尔。这是她心里的独白。

她顺手从茶几上拿起纸笔,写下南香美的英文拼音,然後拿在他眼前,晃给他看,嘴里不忘说道:「这是你妹妹的名字~~~~~南~~香~~~美!!不要再忘了!」那语调有点怪他的意思。

他被她突如其来拿着纸条在他眼前晃的举动给吓了一跳。看来这女的不只话多,还动作粗鲁。他在心里想道。

这时香美像想到什麽似地,赶紧起身,在其中一只箱子里翻找东西。不一会儿,她翻出一封信,伸手送到他面前。

他不解地抬眼看她,却见她眼里有泪珠闪烁。

「这是妈妈生前写给你的最後一封信,她要我一定得亲自交给你。」她的语气哽咽。

他伸手接下,折好,放进外套的内袋里。

「你不打开来看吗?」香美好奇问道,她现在才惊觉到她这位“哥哥”很闷,进门到现在,根本说不到三句话。

「我回饭店再看。」

「哦!」

香美根本不知道,其实他是不想在她面前泄露任何情绪,他不确定自己看了那封信之後会有什麽情绪反应,但不管是什麽,他都不想在这位有如陌生人一样的“妹妹”面前表现出来。

该交代的事都交代完了,该给的东西也给了,香美再也找不到话可说,偏偏对方又惜语如金,沉默瞬间当头罩下,那感觉再尴尬不过。

时间像蜗牛一样在这两人之间慢慢地爬……墙上挂钟滴答、滴答……这时丹尼斯突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原本在他面前就已经很手足无措的香美,这下子更被比矮了下去。她仰头看他,只觉得他真的好高好高……怎麽会有人长那麽高啊?

「我该走了。」他对她轻轻颔首,转身准备离去,但又突然像想到什麽似地回头对她补了句:「谢谢你帮我照顾我母亲。」然後便大步开门出去。

香美愣在那里,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等他关上大门,她才想到,他在说什麽东东啊?什麽叫帮他照顾他母亲?他母亲难道不是我母亲吗?他干嘛把话说得那麽生疏?

回过神的她,第一个念头是冲到阳台去看他走了没。她踮脚往下张望,只见那位“哥哥”的颀长身影正往巷口一部计程车走去……一身白衣黑裤,手里拎着外套及行李……午後阳光璀璨,漫天金粉,洒在他身上….浓密的黑发…..深遂的轮廓….她看着看着……突然忘情地挥手大喊:「Bye-bye!」

他伸手正要开车门,忽焉听见她的呼唤。他回头望去,只见那个叫南香美的女孩—他的妹妹,正站在二楼阳台对他挥手道别…….

他突然有种“亲人送别”的错觉,心中刹时….感动莫名,竟也不自觉地扬起手,朝她挥了挥,然後身子一弯,钻进车里。

尽管他们不熟,但“妹妹”这个名词却让他很是玩味……..他竟有些依依不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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