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清气喘吁吁冲入卫少武的营帐,映入眼帘的就是躺在床上,上衣沾满大片血迹的卫少武。
清清看着卫少武没有血色的脸庞,忍不住落下了泪。
平常这张桃花,总是生气勃勃的,怎会料想到有一天会变成这样,几乎成了快枯萎的花了。
他应该是要带着他那张讨厌的笑脸,对她说打了胜仗才对啊!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静静的躺在床上,毫无生气,彷佛与这个世界断了联系一般。
她越想越难过,抽抽噎噎的走近床边,豆大的泪从脸上滑落。
「你可不能死啊!」清清哇一声,就扑倒在卫少武胸前。
榻上的人虚弱的动了动,右手很努力的想举起来,却徒劳无功。
看着清清担心自己的模样,卫少武虽然心疼,虽然全身酸痛,但心里却是感到无比欢欣。
他一直不确定清清的心意,虽然她千里迢迢来找他,虽然她总是口是心非,但见到她这样为自己伤心,心中顿觉豁然开朗。
清清哭累了,感觉到身下的人有了动静,猛地抬头一把抹去了眼泪鼻涕。
「咳……」卫少武大口的喘气,「我快被你……压死了。」
一听到他这麽一说,清清才惊觉自己正趴在他的身上,急忙起身。
卫少武看着清清用衣袖努力的抹乾脸上的鼻水和泪水,心里忍不住欢喜的叹气。
这妞儿!
他这辈子怎麽可能放她走。
「谁叫你动也不动的,吓死我了。」她现在一定丑死了啦!
「你压在我身上,我动不了。」他声音沙哑,虚弱的说道。
「谁、谁压在你身上了,我只是想看看你死了没。」清清用袖子抹乾脸上的泪水。
卫少武看见清清一脸慌张却又不肯承认的模样,忍不住大笑。
他们之间就是这样,淡淡的似有若无,他是毫不保留的表现她的爱意,而她明明是也有感觉的,却老是不承认,偏偏她的行为动作都露了馅。
「你笑什麽?」清清有点恼羞成怒,拿起桌上的棉布就往卫少武丢去。
「咳……」因为大笑而牵动伤口的卫少武疼痛不已。
「活该,谁要你笑的这麽大声。」
「我……我开心啊!」
伤口的痛早在见到清清的那一刹那都好了。
老天保佑,他还见的到这妞儿,他真的差点以为自己会和沙钵罗葬身在雪地里。
幸好高临即时找到他们,他就这样昏昏沉沉的被送回来的军营里,而沙钵罗则是被押在苏定方那边,即刻回长安面圣。
「阎王爷不收你了,你当然要开心。」清清噘起小嘴。
卫少武正要开口向她解释,他是因为还能再见到她,才开心的,却瞧见军医的身影在营帐外。
「陈大夫请进。」他气虚道。
「将军。」军医提着药箱走进营帐,「老夫来替您诊治。」
「我没什麽大碍,都是皮外伤不碍事。」卫少武勉强撑起身体。
「还说没事,你腰间的伤还不断渗血出来。」
清清虽然嘴里不饶人,但还是急忙垫两颗枕头在卫少武背後,让他靠的舒服一些。
老军医看着眼前两人的互动,嘴角都忍不住上扬。
当初小丫头突然闯进他的药帐里,说要帮他采药、配药,虽然穿着男装,但他老军医也不是白活几十年。
早就看出她是女儿身,只是一直没说破,一来小丫头是景王带来的,二来着男装在军营里也方便些,还有他对这丫头是越看越欢喜,常常逗得他哈哈大笑。
後来被将军发现後,就搬去主帅营里,也没见小丫头哭哭啼啼抵死不从,如此一来他老人家也就心知肚明了。
「将军您的伤口几乎见骨,这要换成别人,这恐怕是捱不住了。」军医替卫少武把脉,仔细的审视伤口。
清清看见卫少武上衣被褪去刹那,瞠大了双眼。
他的胸膛布满了浅浅的疤痕,新的伤口虽有稍做清理,却仍然渗出血。
这男人,每次打仗都拿命出去拼吗?
「大夫,将军没事吧!」清清深吸一口气,。
「没事,将军身体健壮似牛,按时服药和换药很快就能恢复了。」
听了军医的话,清清不禁松了一口气,悬宕已久的心顿时放下了不少。
「我先替将军煎药,这换药的工作--」老军医从药箱拿出几瓶膏药。
「我来吧!」清清一把抢过老军医的话。
老军医点点头,留下药後便离去,临走前还若有似无的看了一眼清清,後者是立刻心虚垂眸。
清清小心翼翼的替卫少武除去身上的布料,因为离的太近,脸庞不时会感受到他的气息。
男性的胸膛她不是没看过,她逼阿齐换衣服的时候,偶而会瞧见。
可都没有脸红心跳的感觉,为什麽一见到这家伙她所有的行为思想便都不受控制。
「痛死我了。」卫少武被她粗鲁的动作给扯痛了,忍不住道,「枉费你叫清清,你难道不会轻一点儿吗?」
他不是英雄,也从未想过当英雄。
其实他全身的骨头都要散了,只要稍稍动一下,便传来撕心裂肺的痛。
但他从不想让人担心,再大的苦痛,都和血往肚里吞,唯独遇上这妞儿,头一回,竟会有想依赖人的感觉。
卫少武忍不住在心中苦笑。
「难道叫美人的都是天先下凡啊!」清清虽然嘴上不饶人,可手下倒是留情不少。
「那倒也不是。」卫少武摇头苦笑。
「你每次打仗都拿命去拼吗?」清清眼角扫到卫少武肩头上一个巴掌长的伤痕。
「嗯?」
「你身上大大小小的新旧伤啊!」有些伤痕看起来颜色很淡了,像是小时候受的伤。
「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卫少武闪过一抹不自在,「再说了,打仗当然是一定要赢啊!」
「那灭了西突厥後,你应该就不用常驻在边关了吧!」清清小心翼翼的在他的腰间缠上布以便固定药膏。
「嗯,这样我就有更多的时间能见到你了。」卫少武想到之後平静的生活,他便忍不住笑的很灿烂。
清清抬眸,正好见到卫少武那张灿烂的桃花脸,她双颊一红,又低下头了,这家伙,总爱笑的令人小鹿乱撞,真讨厌。
卫少武看着低头帮他包紮的清清,虽然欢喜,但心中总有块疙瘩始终放不下。
「我娘跟你说了我的事?」卫少武口气淡然,试探的问。
他依然记得那一天,他到衣肆去找她,却见卫老夫人在衣肆里和清清聊天,而他始终没有勇气开口问。
虽然没头没尾的,清清却明白他问的是什麽。
「没有。」清清边说边收拾药膏,「老夫人说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了。」
卫少武长长的叹了口气:「我并不是有意瞒你的,只是……」怕你知道我不堪的过去,会离开我。
「那都是过去了。」清清边说边收拾。
她没说,其实当日李影送她来时,就已经跟她说了卫少武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
她听完後久久不能自己,原来这家伙经历过这些惨绝人寰的事,李影要她真心的对待他,她是流着泪点头的。
「你真如此认为?」他因为太激动,胸口隐隐犯疼。
「你若是不想说,就别说啊!」清清给予他一抹天真的微笑,「过去我们不能选,但是我们可以把握未来啊!」
「你的意思是要嫁给我?」卫少武俊俏的脸庞掩不住狂喜。
「谁要嫁你。」清清用力的将卫少武推回床上,「我的意思是说,人是要向前看的,总不能一直活在过去吧!」
「谋杀亲夫啊!不想嫁给我,也不要这麽用力。」他可是病人,怎麽这麽粗鲁的推他。
虽然他还能说说笑笑,可身体依旧觉得异常沈重。
第一次,他觉得应该要爱惜自己,因为他有了令他牵挂、值得他爱一生一世的人。
「你再乱说话,我就拿针把你的嘴缝起来。」清清双颊染上红晕,嘟嘴道。
卫少武吃力的举起右手在嘴唇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桃花眼却眨呀眨的看着清清。
他知道姑娘家脸皮薄,禁不起玩笑话,他不说便是了。
只是这一沉默,营帐内却布满暧昧的气息,卫少武毫不掩饰的盯着清清,後者却被火热真挚的眼神盯的不知所措,只能装忙。
像是把药箱里的药罐拿出来然後再放回去,或是仔细的检查刚补好的衣服还有没有破洞,还有将倒进杯子里的茶水再到回茶壶里去。
这一切看在卫少武眼里见直乐坏了,没想到他的妞儿也会有一般女儿家的纤细与敏感。
他还在担心要花多久才能让妞儿知道他的心思呢!
每次和清清相处总有新的乐趣,她就像是一座藏满宝藏的金山,让他永远的能发现新的美好。
「咳……」李影一掀开帘帐,就感受到不寻常的气息。
「你来啦!我去端药。」清清一见李影进来,便收拾药箱急急忙忙的跑出营帐。
「你这麽快就来了,那事情进行的很顺利吧!」卫少武朝李影笑了笑。
「比想像中的简单。」李影轻描淡写。
卫少武笑着点头,轻咳几声,不舒服的挪了挪身体。
「你伤的不轻。」李影冷漠的脸庞有着些许的担忧。
「不过我很开心。」卫少武露出天真的笑容,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
「嗯。」瞎子都看得出来。
「你也应该找个伴了。」卫少武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兄弟。
「麻烦。」李影冷哼。
他这个好兄弟,明明是个堂堂正正的男人,却连一点脂粉味都不屑。
他二人平时洁身自爱,本来就不近女色,放任断袖之癖的谣言谣言满天飞,也不去做解释。
虽然这一切都是为了防范武后安排奸细潜伏在他俩身边,但再过不久全长安的人都会知道,他卫少武是喜欢女人的,那李影就得另想法子应付武后了。
「等你有了值得牵挂的人,你自然会奋不顾身。」卫少武笑道。
「哼。」李影冷哼。
卫少武笑着摇头,他这个好兄弟什麽都好,唯独对情感的事情太过淡然。
「你何时启程回长安?」
「一个时辰後。」李影依然是一贯淡然的语气。
「带清清先回去吧!」军中生活不比家里舒适,要一个姑娘家和他一起吃苦,他堂堂一个大男人事绝对不容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李影先是不解的看了卫少武一眼,随即点头。
「你说服她。」他已经领教过那女人可怕的聒噪。
「这……我尽力。」卫少武笑容有点僵硬。
「很好。」李影满意的点点头。
「但……要是说服不了呢?」卫少武担心的看着李影。
虽然那妞儿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但拗起来也是非常不得了。
「打昏。」李影双眼坚定的望向卫少武。
「……」
***
回到长安已经十几日,清清依旧每日在衣肆忙碌,衣肆的生意也越来越好。
不同的是那些姑娘大姐,已经知道当初在衣肆里任人宰割的是当朝大将军,除了惊呼之外,也纷纷劝清清放弃高攀。
清清对於姑娘大姐们的劝告只是笑笑,但心里却渐渐生了疙瘩,尤其是那家伙明明已经回长安了,却始终不见人影。
「也不知道那家伙的伤怎样了,连个消息也没有。」清清对着正在缝制的衣衫嘟嘟嚷嚷。
阿齐不耐烦的看着清清:「你不是有上将军府去找他?」
这女人已经中毒太深了,自从回到长安後,每天一定要重复很多次,望向门外很多次。
自从被李影架回长安後,她也不是没有去找过卫少武,但去了将军府,郑大福也说不晓得他家少爷到哪里去了。
只说卫少武回长安那天就立刻被召回宫中,就再也没有音讯了。
卫老夫人要她别担心,卫少武做事向来有分寸,不会让人有所牵挂的。
她当然也知道卫少武个性沉稳,可她就是觉得不安心,好像有什麽事发生了。
「啊!」清清吃痛的将手指放进嘴里吸允。
阿齐在一旁摇头,这女人今天都不知道已经是第几次将针扎进手指头了。
「就是你啊!」珙月撩着裙摆,大步跨进衣肆。
「公主?」清清狐疑的看着来人。
「对,就是本公主大驾光临。」
「不知公主驾临有何贵事?」清清起身迎向拱月。
「我看这间破衣肆也不怎样。」珙月一脸鄙夷的环视店内的摆设。
清清小手紧握,强压怒气:「与公主您的寝宫相比当然不、怎、样。」
「这摆设如此糟糕,绣工也尔尔嘛!」珙月随手撩起挂在墙上的衣服一角,一脸嫌恶。
「这是我爹的心血,请公主不要出言侮辱。」清清一掌拍掉拱月的手。
「也不就是个卖衣裳的,气焰还这麽高。」珙月皱了皱鼻子。
「我是卖衣裳的那又如何,我靠自己的本事赚钱生活。」
「那你的本事能让武哥哥加官进爵吗?」珙月双手叉腰,转身看着清清,「能让他享尽荣华富贵吗?」
清清倒抽一口气,不可置信的看着珙月。
这女人今天是发了什麽疯?
当日在卫少武身边看似天真无邪,她原以为公主就是刁蛮了一些,没有什麽坏心眼的的,没想到,一离开卫少武的视线,竟变得如此的蛮不讲理。
「我是不能给他什麽荣华富贵、高官厚禄。」清清强压怒气,缓慢的说出。
「那你还不识相一点,自己离开武哥哥。」
「公主放心,我不会再去纠缠那个人,那个人的荣华富贵、平步青云就留给公主您去担心吧!」清清嘴角带笑,口气冷静。
「公主是吧!」在一旁冷眼旁观的阿齐终於开口。
「我是啊!」珙月一脸理所当然。
「我们这种小店招待不起您,还是请您离开吧!」
「你竟敢赶本公主!」珙月音量提高,仰头看着阿齐。
「小人怎敢呢!只是我们这里三教九流又龙蛇混杂,怕是有失公主您尊贵的身分。」阿齐忽然笑开了,「再说了,朝廷规定三品以上不得进入市集,公主您说呢?」
「哼!」珙月双手环胸,一脸骄傲的看着清清,「纪清清,本公主今日跟你说的事,你最好考虑一下。」
「不劳公主提醒。」清清强压胸间涌上的情绪,双手握拳,「阿齐,送客。」
「公主,请。」
看着珙月离去的身影,清清忽然觉得满腹委屈无处宣泄,双眼渐渐蒙上一层薄雾。
那家伙如此待她,她竟然还担心他的安危,她纪清清真是个大傻子。
「可恶!」清清拿起桌上的衣服愤而丢到地上,死命的踩,「亏我还想替他做件衣裳,我真是蠢。」
「是不是有什麽误会?」阿齐转身看着清清。
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却又想不出来是哪里出了问题。
公主离去前露出一抹淡淡忧伤,他是不会看错的,气焰嚣张的人,怎麽可能会有那种表情。
「有什麽好误会的。」清清用力抹去眼角的泪。
「你要不要再去将军府探探消息?」
清清用力的摇头:「再去自取其辱吗?我不要。」
她早该知道的,郑大福怎麽可能会不知道卫少武的去向,明明就是有意隐瞒。
她纪清清才不是那种没有了男人就要死要活的柔弱的女子。
「那你现在有何打算?」阿齐不安的问。
「跟你走。」清清幽幽地转向阿齐。
他就知道!
阿齐听见她口中缓缓吐出那三个字,头皮便一阵发麻,硬是吞了口口水。
原以为打了胜仗,他从此就可以摆脱这女人的魔掌,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早知道就不问了。
不过,以他男人的眼光来看,卫少武横看竖看都不像是始乱终弃或玩弄感情的人,再加上珙月离去时的忧伤,是那样的不寻常。
到底是哪里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