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北走,天气越显恶劣,卫少武领着三十万大军,在寒风中坚挺的前进,这些士兵都是跟着他出生入死多年的好兄弟,即使环境在艰难,对於卫少武的命令却没有半点怨言。
一日後,卫少武率大军与苏定方在大央山会合,二人相见分外激动。
「苏将军。」卫少武一见苏定芳立刻屈膝跪拜。
「侄儿快起,只有我们二人时,喊我世伯就好,别见外。」苏定方单手扶起卫少武。
「多年未见世伯,武儿甚是挂念。」
「当日一别,已有五年未见,这五年来你也变了不少。」苏定方满意的看着卫少武。
「边防重任若非有苏将军镇守,恐怕我大唐无一日安宁。」卫少武眼中尽是敬佩。
「年纪大了,身体也大不如前,也有多年未去祭拜你父亲了。」苏定方想起逝世多年的老战友,心中不禁一阵酸楚。
「世伯的心思,父亲会知道的。」卫少武双手抱拳朝苏定方一揖。
「当年,你爹收你为义子,我就知道他没有看错人。」苏定方拍拍卫少武的肩,爽朗的笑道,「若非我膝下无女,你早就是我女婿了,哈哈哈。」
「将军过奖了,侄儿早已把您当成是父亲了,」
苏定方与卫少武并肩坐在大岩石上,远目望去无垠无涯,几只老鹰在蓝天上盘旋、叫嚣。
二人静默不语,很有默契的欣赏眼前景色。
「武儿,多年前的事就让他去了吧!」苏定方突然开口,但眼神依旧眺望前方。
卫少武双拳紧握,不语。
他知道苏定方指的是什麽,那是他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伴随着他已经多年,就像是一道好了的伤口,却永远留着醒目的伤疤。
是这道伤口无时无刻的提醒他、督促他时时向前,刻苦勤奋,也是这道伤口让他午夜梦回彷佛昨日,历历在目。
「你爹生前一直很在意这件事,他是多麽的希望你能够放下过去。」苏定方想起逝世多年的老友便忍不住长叹一口气。
「武儿明白。」
苏定方点点头右手搭在卫少武的肩:「既然你能放过那些人,那我是真心希望你也能放过你自己。」
卫少武松开紧握的拳头,眼神依旧望着前方一片迷茫的大地。
当他继承了卫老将军的遗志,当上左领军将军後,他曾经回去找当年那些丧尽天良的人,但他看见那员外病入膏肓,已然时日无多。
他站在他床前凝望许久,最後旋即转身头也不回策马回长安。
这些年,不是没想过报仇,但看着罪魁祸首已是将死之人,他能如何?
在仇人的子孙身上重现当年他所受的屈辱?
不,冤冤相报何时了。
於是他放弃了,或许,早在当年收下棉袄的那一刻,他便放弃了。
想起纪清清,他绷紧的俊脸情不自禁的放松了下来。
「有中意的姑娘了吧!」苏锭方看着卫少武笑道。
「嗯!」卫少武虽然心里觉得讶异,但仍然毫不掩饰的笑了出来。
「那等咱们打完这仗,我亲自请皇上赐婚。」苏定方轻拍卫少武的手,「是该成家,生个大胖小子了。」
「多谢世伯。」
结束了话题,两个男人很有默契的沉默,同时望向前方西沉的落日,静静的享受着暴风雨前的宁静。
入夜後,天气更显恶劣,竟然飘起雪。
雪,不大,却足以令人担忧。
「武儿,我先领军从中路出发,你走右路随後支援我,而景王从左路突袭,杀突厥那些贼人片甲不留。」苏定方指着军事图道。
「大将军,不如让我领中路吧!」卫少武双手抱拳道。
走中路,将会与突厥正面交锋,他不能让苏定方身先士卒。
但这场雪短期之内是不会停了,敌方定会认为他们会折兵而返。
所以必须冒险前进,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才有制胜的可能。
「不行。」苏定方一掌拍在桌上,声如洪钟,「当年东突厥是我和你爹亲手击溃的。这次的西突厥我非歼灭不可。」
卫少武还想说些什麽,但看着苏定方两鬓苍苍,已显老态的双眼,突然有了生命,他便收口了。
他知道,军人一生最大的光荣就是能在沙场上杀敌制胜。
「左领军将军听命。」苏定方起身面对卫少武。
「末将在。」卫少武抱拳躬身。
「本将军先行领军四十万从中路出发,你半个时辰後行动,见信号行事。」苏定方语气坚定,不容置喙。
「末将领命。」
「待信号一升空,你与景王各从左右路包抄,定要彻底击溃沙钵罗的西突厥军。」苏定方指挥着地图。
「将军保重。」
苏定方笑着拍拍卫少武的肩:「放心,我还想喝杯媳妇茶。」语毕,便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帐。
这几年,他早已将卫少武当成亲生的儿子,他当然不可能让卫少武身先士卒首当其冲,他能做的就是尽量保障他的安全。
「希望这雪别越下越大。」卫少武看着苏定方的背影,心中有股莫名的不安油然而生。
一个时辰後,卫少武领着二十万大军从左路前进。
越夜,风雪越显越大,在雪地走路不比平地轻松,每一步都特别沈重。
而他必须与苏定方保持半个时辰的距离。
「将军要不要停下休息,这风雪是越来越大了。」高临策马追上卫少武。
「不。」卫少武摇头,「沙钵罗定会觉得我们时遇风雪定然休兵的侥幸心理,越是这样,我们更要前进,杀他措手不及。」
这也是苏定方坚持马上出兵的原因,需知己知彼,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方能有致胜的可能。
「是,将军说的有道理。」高临一向敬佩卫少武机智果断,因此对於他说的话,一向是毫不怀疑。
「兄弟们,再往前二十哩就是金山了,到了那里我们便可紮营稍作休息。」卫少武朝士兵们喊话。
「是。」所有人齐声一呼。
虽然步履艰难,但士兵们都很相信卫少武,於是个个咬牙苦撑,有了卫少武的命令,在风雪中大家更是抬头挺胸,举步坚定。
翌日。
大雪已停,但雪深已达两尺,放眼望去,白雪皑皑,苍凉一片。
卫少武苦等一天,却始终不见苏定方发出的信号。
「景王那边情况怎样?」卫少武神色凝重的问着高临。
「景王的人马清晨刚到,就在三里外,听说半途被伏击,但无大碍。」
卫少武轻轻点头,但心中的不安感却越来越明显。
「後方援兵可有状况?」难道是他的妞儿有事?
「他们三天前已经拔营,现下离我军大约两天的路程。」
卫少武微微点头,只手负在身後,松了口气,指了指地图,和高临商量接下来的应对策略。
「将军,前线来报,苏老将军被沙钵罗包围在曳咥河。」探子急急忙忙的奔入营帐。
「什麽!」卫少武骤然而起,「几天了?」
「据报已有一天一夜。」探子恭敬的跪在地上,「苏老将军所发出的信号,全被沙钵罗拦截。」
难怪!直到现在仍未发现苏定方的信号。
「高临速去整军,一刻钟後出发。」卫少武转身将探子扶起,「辛苦你了,下去休息一下吧!」
高临领命後,便和探子急急的退出营帐,一刻钟後,卫少武领着大军朝曳咥河前进,大家知道即使此去可能从此与家中老少诀别,但走路依然铿锵有声、精神抖擞。
当卫少武领着大军到现场时,只见两军混战,雪白的陆地,布满怵目惊心的血迹。
「杀!」卫少武一声令下,身後的士兵立刻奋不顾身的向前冲。
卫少武在人群中看见沙钵罗的身影,正和苏定方对战,他立刻策马朝沙钵罗而去。
「老将军。」卫少武一声狂吼,奔向苏定方。
沙钵罗一见来人是卫少武,立刻拔刀朝苏定方砍去,眼见沙钵罗一刀直劈苏定方脑门,卫少武从马上一跃,双手举剑,硬是替苏定方挡了下来。
随後,趁势踢了沙钵罗腰间,沙钵罗吃痛的退了一步。
「大将军您没事吧!」卫少武看着苏定方大腿那碗大的伤口,眼神蒙上一层阴鸷。
苏定方摇摇头:「别管我,去做你该做的事。」
这几年大唐和西突厥小冲突不断,沙钵罗几次想要攻破大唐边防,但无奈卫少武与苏定方镇守边防,西突厥几番都攻不下,这次好不容易逮到机会,他绝对不会轻易放弃的。
沙钵罗仰天长笑,「这里是我的地盘,我的长生天会庇佑我的。」
「废话少说,今日我一定要彻底击溃你西突厥。」
卫少武语音一落,飞身一跃,挥剑朝沙钵罗劈去,後者一个回旋,上身躲过了攻击,卫少武侧身右手顺势将剑带回,剑身便划过沙钵罗的小腿。
沙钵罗一个重心不稳,便跪了下去。
「你真是我命中的克星。」沙钵罗用刀勉强把自己撑起来。
原以为拦截苏定方的讯号,卫少武便不会前来支援,他就能趁机除掉苏定方,只要苏、卫二人不联手,他进军大唐,便多了几分胜算,没想到计画还是失败了。
沙钵罗立刻跃上马往西逃,他的士兵见到元帅逃了,也顾不得仗还在打,便也跟着往西逃窜。
「休要逃。」卫少武立刻跃上马,直追杀钵罗。
「大将军。」高临扶起伤重的苏定方。
「高临,立刻整顿军马,发布下去,说他们的可汗已经弃他们而去,若是愿意投靠我大唐,我大唐必不伤他们一兵一族。」
「是。」
「还有,派人去前方接应卫将军。」
苏定方看着前方消失的身影,心中叹道,这该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沙钵罗策马狂奔,试图甩掉卫少武,无奈卫少武穷追不舍。
终於他的马累了,把他狠狠抛下後,倒在地上死了。
「啊--」沙钵罗在地上滚了一圈後,随即跃起,长啸一声朝卫少武奔去。
卫少武坐在马上文风不动,待沙钵罗距自己不过半尺之余,他骤然跃起,凌空而下直劈沙钵罗要害。
沙钵罗未料卫少武会有这一招,无奈他提气直追,已然停不下脚步,硬生生接了卫少武一剑。
沙钵罗右肩被长剑刺穿,二人僵持着,他忽然反手从腰抽出短剑,朝卫少武腹部刺去。
卫少武不察,腹部中刀後,他急忙回身。
沙钵罗见机不可失,举刀砍向卫少武,後者闪避不急,背後硬是吃下这一刀,刹时鲜血狂喷。
「看来你这几个月在长安太安逸了。」沙钵罗仰天长笑。
「谁输谁赢尚未可知。」卫少武冷哼。
「你在我的土地上,我的长生天一定或庇佑我。」沙钵罗举刀对准卫少武。
「今日你我一定要做个了断。」卫少武咬牙道。
这不单单是为了这场仗的胜利,更是为了二人纠结多年的恩怨。
他知道,唯有打赢了西突厥,让皇上无後顾之忧,让大唐少一个虎视眈眈的劲敌,他卫少武才可以去做他想做的事。
想到那妞儿的脸庞,他不禁面露微笑。
沙波罗见卫少武稍微松懈,便持刀奔向卫少武,未料卫少武忽然蹲低,右手一挥,削中沙钵罗大腿,让他硬是跪了下来。
皑皑白雪,洒了一地的鲜血,看起来是多麽的鲜艳,卫少武双眼微眯,居高临下的看着沙钵罗,後者使劲力气想站起来,却徒劳无功。
「哈哈哈。」沙钵罗苍凉的笑了出来,「老了,老了。」
狂笑数声後,沙钵罗骤然闭嘴,他听见碎裂的声音,从右方传来,卫少武惊觉他们就站在脆弱的河中央。
「走,快走。」卫少武一把拉起沙钵罗的右臂膀。
「为什麽要救我?」沙钵罗挣扎大吼,这一挣扎反而加速碎裂的速度,使他整个人掉进了寒冷的湖水中。
「在我心中,任何一条生命都是可贵的,不能够轻易放弃。」
沙钵罗原本挣扎的手,在对上卫少武坚定的眼神後,反手捉住他的手。
「我沙钵罗这辈子没有佩服过一个人,你是第一个,卫少武。」
卫少武用尽力气将沙钵罗拉起,略施轻功,跃到三丈外。
沙钵罗因为受重伤,又受到雪水的刺激,早已忍受不住昏厥过去了。
卫少武确认他们所在之地没有危险之後,双退一软便跪了下去,他彷佛看见清清就在眼前,朝他淘气的笑着,他也跟着笑了起来,接着两眼一花,便什麽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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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很好,蓝的令人心旷神怡。
偶尔有微风吹过,和早先的寒风相比,舒适宜人多了。
看着远方列队整齐的士兵,朝自己走来,她心中掩不住的欢喜。
高临一早就派人来报西突厥彻底被唐军歼灭,所有的人都忍不住欢呼,这场仗打了这麽多年,也该结束了,住在边界的百姓们终於也能过上平静的好日子。
清清协助军医替受伤的士兵进行包紮,眼神却频频溜向帐外。
而辽阔的土地,却丝毫不见卫少武和景王的的身影。
「不是说打了胜仗了吗?」清清一边替士兵清理伤口,边问,「怎麽仍不见将军?」
「副将军去追将军了。」士兵甲道。
追!?
清清一脸困惑:「你们将军临阵脱逃?」
「不是,将军一人追缉拖逃的沙钵罗,已经一天一夜没有消息了。」士兵乙回道。
「所以苏老将军命我们先行回营。」士兵丙附和。
「他一个人去追沙钵罗?」清清音量突然放大。
「将军很英勇,不但从刀口下救出苏老将军,还只身一人去追捕沙钵罗。」士兵甲满脸的佩服。
清清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那家伙是不要命了吗?
只身去追捕敌军,她虽一介女流,也不懂得打仗,但仔细想想也知道,那家伙的行为根本可以说是去送死。
万一敌军有埋伏,那家伙只身一人该如何应付?
「那景王呢?」那家伙不是也有出战吗?
「景王打完仗之後,就忙着招降十姓部落。」士兵乙道。
「纪兄弟,你放心,苏老将军有令,他一定会等副将军找到我们将军的。」士兵丁道。
清清心乱如麻,士兵们後来再说些什麽,她已无心去听了,包紮好伤口後,她便缓缓的踏出营帐。
士兵甲乙丙丁,看着清清失魂落魄的模样,都忍不住叹气。
「看来纪兄弟是真的很担心将军啊!」
「虽然他们的爱情不容於世上,却不输一般男女之情。」士兵甲感慨道。
三人说完,相视一笑,然後沈重的叹口气,好想回家抱老婆啊!
清清站在风口,任凭衣衫虽风起舞,她坚定的身躯毅然毅力不摇。
她到底为什麽舍得放下衣肆,山迢水远的来找他?又为什麽如此担心他的安危?
从什麽时候开始,他进驻了她的心房?
清清从长安到大漠的这些日子,无时无刻都在思考这些问题,却又同时在逃避这些问题。
但是现在,她想这些问题已经有了很明确的答案。
「纪兄弟,这里风大,怎麽不进去?」高临步伐神速朝清清走来。
「副将军您回来了?」清清见到高临掩不住神色愉悦。
「总算是大获全胜。」高临的脸上读不出一点喜悦。
「那将军呢?」清清急忙问。
「将军已经在营帐里了。」高临面露忧色。
清清欢喜的揪着高临的衣袖大叫:「已经回来了?没什麽大碍吧!」
「我正要请军医去看看将军,在下先行一步了。」高临朝清清微微点头,便快步离去。
军医?难道那家伙受伤了?
清清脑子闪过不好的念头,拔腿就往卫少武的营帐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