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姨娘的动静仅只那日,如晚反覆思考,一直想抓取那道模糊的影子。
彼时的她不过三、四岁,正是在母亲膝下吃吃睡睡,糊涂过日子的时候。她隐约记着自己似乎是在这时掉的嫡女身分,只是实情如何,因为年代久远当时又年纪小不懂事,她只在大些後听李嬷嬷含糊骂句「姓顾的小贱人!」还记得那时李嬷嬷朝一旁呸出口浓痰,却好死不死给顾氏身边大丫头看见,害得李嬷嬷平白吃顿板子。倒是如晚想起另一件事,就是在母亲消失、自己平白从嫡女降为庶女那时,她在园子里被毒虫咬伤,当时她才刚病癒,此後一直在老太太的清颐院里养着,哪顾的上什麽其他的?若她想下床来,还得看看魏老太太依不依。也因为这起子意外,魏老太太对她的教养越发严厉,还记得年幼时,祖母对自己几乎是百依百顺的宠着;但在那回被毒虫咬了以後,魏老太太的严厉倒让自己与祖母再怎麽也亲不起来。
许多事情都是祖母归西後才发觉。魏宅里头,老太太才是那说一不二的主儿。顾氏那时牙痒痒的对她说,若非老太太护着,她早就同那些个庶姊、庶妹一同被顾氏送进高门大院里头做妾。她的亲爹-魏老爷,本先是个有情的。只是顾氏煽动之下魏老爷信了顾氏,总认为消失的陈氏是偷汉子跟人跑了。这才从个良人转变为事事为己的魏大人。只要同自身有好处的买卖,在那些个好处面前,多少父女情分都是个屁。
这一切都起於陈氏失踪,如今想来陈氏一事满是蹊翘。如晚心中定了定,既然拿定主意,她就得想点办法阻止顾姨娘对陈氏下毒手。
陈氏是魏老太太的娘家女儿,而顾氏则是陈氏母亲娘家姊妹的女儿。是故陈氏的乳嬷嬷-李嬷嬷年幼时曾侍奉过魏老太太一阵子。若想劝服陈氏,先说服李嬷嬷站在自己这儿便是最重要的事儿。
李嬷嬷正拿扇子给自己搧风,人都道秋老虎、秋老虎,这老虎发起威来还真不容人小觑。於是她想了想,开口道:「嬷嬷,昨儿我听杏儿和顾姨娘屋里的彩环嚼舌子。有些话,我不知该不该说。要是母亲知道了,肯定是要骂我的。」
李嬷嬷拿汗巾子正替如晚拭去额上的汗珠,闻言便道:「是什麽话?回头嬷嬷去教训那一两个嘴闭不密的小丫头片子。主子屋里的事也轮的上她们说嘴?」
「可杏儿同彩环说,若是太太真自请降妾,还要靠姊姊多提点提点。」小如晚从李嬷嬷大腿上爬起,将杏儿那句「多加提点」学得唯妙唯肖。李嬷嬷一见如晚这般就变了脸,女娃儿话里的意思她信了大半分。如晚拉着李嬷嬷的手,问道:「嬷嬷,母亲真的会自请降妾麽?」
「谁说的大太太要自请降妾?」魏老太太从门外走来,李嬷嬷连忙从床上起身给老太太行礼。魏老太太严厉地瞅李嬷嬷一眼,李嬷嬷连头也不敢抬,就这麽跪在地上。
如晚坐在床上,两只手抓着绣被不放,「祖母,是我听见母亲屋里的杏儿和顾姨娘屋里的彩环在嚼舌根。」怯怯地看着严厉的祖母,如晚低声说道。
魏老太太来到如晚面前,轻搂着孙女,「空穴来风!没得信了道听涂说。」
如晚晓得魏老太太对这事已然上了心,便将话题一转,正打算和魏老太太说点闲话,忽然看见郭金全家的闯了进来,叫道:「不好了!大太太不见了!」
如晚木木的看着郭金全家的,胸口骤然冷了起来。
魏老太太更是气急败坏的大喝:「怎麽回事?大太太这麽大的人怎麽可能说不见就不见?」
郭金全家的噗通一声便跪在地上,颤声道:「奴婢不知,顾姨娘屋里乱成一团,只知消息是从那儿传出来的。」
「一群没用的东西。杏枝,咱们去怡然居看那姓顾的要出什麽妖蛾子。」老太太冷笑一声,才听孙女说道丫鬟们嚼舌,这便出了事。陈氏是她娘家人,自个儿侄女什麽性子她还不晓得吗?就是看那陈氏性子温婉体贴,又会理家才替儿子聘了她作正妻。又搭上个姊妹情深的表姊妹,陈氏总让着顾姨娘,这下倒好,被自己表妹爬到头上威风。
老太太心底打定了主意决不让顾姨娘继续留在魏府祸害,拄着拐杖在杏枝的搀扶下缓缓走向怡然居。
如晚机灵的跳下床铺,抽出帕子走向墙角的冷水盆打湿,将脸抹了抹。李嬷嬷惊道:「哎唷!我的九小姐,这水是镇着屋里热气的冰化的,太冷了,小心冻着。」她不赞同的拿件坎肩披在如晚身上。
如晚之前受到大妇苛待,就是馊食都吃过几顿,这对她而言不算什麽。还想再说,却已经被李嬷嬷横了一眼,她只得乖乖闭上嘴。
「嬷嬷,晚儿也想去怡然居瞧瞧。」她小心翼翼的说道。
李嬷嬷叹口气:「就知道那姓顾的是个不省事的,偏太太将她心头肉似地看着。」
小桃端着温热的水匆匆进来,李嬷嬷赞赏的看了眼小桃,便叫如晚先用温水打理自己,她从妆台上拿出一柄桃木梳子,细细地替如晚将长发梳开,又抹上发油,在如晚头上梳了两个丫髻,又在上头缀上几朵纱花。
如晚素来不喜发油的味道,偏生自己一头长发极易打结,若不上发油待到夜里早就纠结成一头乱发,梳也梳不开。喜不喜欢也就由不得她。
老太太来到怡然居时,怡然居已经静了下来。
她那大儿子脸色铁青的坐在主位上头,膝上趴着哭成泪人儿的顾姨娘。
魏老太太皱了皱眉,只见顾姨娘立刻从魏老爷膝上弹起,扑在她面前哭道:「老太太,奴家什麽都不晓得呀!太太突然升妾身为平妻、又自请降妾,两张文书都在妾身这儿,但太太、太太却不知所踪了。」顾姨娘痛哭失声:「奴家早早劝过太太别将自个儿的心思朝外放,好好顾着老爷儿女才是要紧,但太太怎麽就这麽糊涂?抛下老爷、幼女就这麽离开呢?奴家可怜的晚丫头。」
魏大人脸色变了变,还是忍着没有吭声。
顾姨娘桌上的两张文书他已经看过,那的确是张氏的字迹。
张氏写得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与顾姨娘那手能够镇压恶鬼的字迹完全两码子事。
那张降妾文书写着自己「德行有亏」,而眼前的顾姨娘正在全家子丫环仆妇面前宣传璋是如何德行有亏,魏大人终将忍无可忍,当着母亲的面一脚将顾姨娘踹到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