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听得入迷,刘爷爷说的口沫横飞。那些年一起到日本的四个人,三个都成了高层董事,只有刘爷爷一直留在厂房带工人。
「我们要求不差一毫的做工,在上面虽然舒爽,可是居高临下哪能真的监督工人,不一会儿就全没了。四个人里面头脑我最不灵光,可是身体最好。所以甘愿留在厂房,每日盯着瞧着,这些脚踏车就像是我的孩子。」
晨光忽然明白,这就是所谓的决策力与执行力。进入高层的人负责决策,刘爷爷代表的是基层的执行力。
很打动人心的故事。晨光停笔端视,只是好奇,看着昔日夥伴功成名就,他是否後悔留在基层的决定。
晨光没有问,刘爷爷却主动说了。「人生就这麽回事,个人有个人的造化,台湾人说,无通看碗内想碗外。留在工厂是自己的决定,就给自己负起责任。钱,我没缺过,这辈子过的无拘无束身体又好,还求什麽?哪些年在日本给管得狠了,我明白自己受不住管,上班管上班,下了工自己活。若像他们,下工时间也不是自己的,给谁折磨来着?」
晨光笑了笑。刘爷爷的人生观颇不一般,名利全部不要,只想要随心所欲,难怪可以活得自在。
一低头想起阿凉。阿凉也受不住管,漂泊自在来去如风。他的爱情不是拘束而是自由。阿凉自由得让人不得不爱,不得不思念,却无法恨他。
晨光留到很晚,和刘爷爷边谈,边忘了自己是来采访。回到家里琢磨到半夜,才写完这份稿子。写完她也倦了,一忽儿睡着做了个梦。梦里有阿凉、有晨光自己、还有属於六零年代的风花雪月。
隔日午休前,晨光将自认完美的采访稿交给组长张恺,张恺只看了几分钟就退回来。理由是,不相干的枝微末节太多,访问一个工友做什麽?
「刘爷爷又不只是一个工友。」晨光喃喃念着,当然不会去跟张恺争论。默默看着大纲备忘录,推敲要怎样写出张恺认可的稿子。
人家既然不赏光,何必自作多情。刘爷爷的故事自己偷偷收起来就好。花了一个下午,晨光端端正正的写了篇四平八稳的采访稿,没想到又被退了回来。
理由是,毫无特色没有吸睛效果。
提起笔再修一次,努力回想记忆中看过亚洲脉动风格,更动次序,字句雕琢,终於再度完成,晨光却没有把握了。
感觉就会被退稿,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从头到尾看了十几遍,短短一千字的稿子,看不出还有哪里要改。
忐忑不安提交出去,果然一如预料再度被退稿。这次,张恺连理由都没有给,直接要晨光重写一份。
晨光看着稿子欲哭无泪。
程以军刚结束一个会议。平日总是从容不迫的他,十分少见的加快了脚步。身旁的商怡感觉到这份紧迫,问:「以军,急着下班?」
「是,今天有约。」
简短几个字,随即沉默不语。
商怡的眼神变了变,转瞬失了血色的脸再度恢复。末了,扬起一抹笑。「帮我跟颖珊问好。」
回到部长办公室,商怡疲倦的坐着,双手抱头,良久良久不发一语。既没有拿起文件批阅,也没有动手处理邮件,只是坐在那儿,双眼直视前方失了神。珍珠光泽的耳环在俐落的短发下莹莹生光,商怡是百分百的女人,从不吝於展现美丽。
而她也确实很美。
商怡拉开右手边上的抽屉,里面孤零零躺着一条包装完好的名牌领带。那是一年前去香港出差带回来的,买了领带自然有想送的人,可是却送不出去。
学生时代,每年寒暑假,程以军会到这里打工。那时商怡还不是部长,身为第三组组长,她负责管理程以军,有系统的把本领教授给他。他们一直都有保持联络。等程以军当完兵进入这家公司,商怡已经是副部长。再过两年,她如愿登上部长宝座。
商怡聪明能干,是业界有名的女强人。
饶是如此,三十七岁的她感情履历一片空白。事业有成的女人似乎都得牺牲爱情,美丽如商怡也不例外。她是一朵带刺的玫瑰,孤芳自赏高不可攀。
有人问,甚至公司高层安排相亲,商怡总是拒绝,她说她在等一个男人。
一个……她等了很久却无法接近的男人。
前年的生日宴会,商怡介绍表妹颖珊认识了程以军。那场宴会商怡邀请了朋友、亲戚、还有采访部的下属。梁颖珊和程以军相谈甚欢,感情与日俱增,终於发展到今日这个局面。
他们订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