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断肠情,蓦然回首,怎知已是满地萧瑟。可知情易结,却难解。垂柳枯枝,人终有离别之期。脑中挥之不去,便是你翩翩蝶影。
河上波光粼粼,藉着阳光同镜子不时反照着,几条小鲤悠游於其中,看来甚是惬意。杨柳随风轻扬,如听其徐徐伴奏,因耐不住玩性,便轻巧地起舞。
我於此远远望去,便见你曼妙倩影正坐落於一旁大石。你身着一身水蓝旗袍,上头未有过多花样,可却清秀的可爱。一席墨发如瀑袭肩,上头不过也才几只白玉簪。那两颊照得特别通红,衬着你那如若凝脂的白皙肌肤,眸中如清水般通澈而明亮,将聪明慧黠全写在了里头。
「怎不坐在亭内?」我摇扇轻笑地望着你,步於你身旁。
得来是你久久静默不语。
「仲德,究竟人的一生有多长?」启口,不似往昔那般银铃响起时清脆的呼唤,沉重如从江上投下块大石。
收扇,我有些不明为何你会突问此话,便说:「怎会这麽问?」
你朝我牵出面颊上的一抹弯笑,可却牵强得令人心疼,你说:「没什麽,不过就是问问。」
上前将你轻揽入怀,意外地发现你与前些日子比起,身子似乎更显单薄,道:「别愁了,难得我来,你得开心点。」
「我就单纯问问而已,你别想多。仲德,你可否告诉我,人究竟可活多久?」你摇头淡笑一缕,可却如秋中落叶,繁华落尽後悲凄的模样,令人痛心疾首。
「年逾古稀已是少闻,何来人瑞之有?」此话一出,我便随你一同坐於那大石上,望着河中几条悠游小鱼,却难抒此时内心莫名的压抑。
「仲德,若我早去,别为我而留。」那面上不如过往晴日灿烂笑靥,我这才发现你两颊比起先前也更加消瘦。
听你突地道出此话,我随即拧起眉,喝道:「别胡诌!」
你低垂着首,忽像是想到什麽,片刻便抬起,吐了吐舌,朝我咧嘴一笑,露出排编贝。接着笑盈盈地道:「我就胡说,你这也信!」
见你今日终是露出了笑颜,虽未方才一切感到奇怪,可却未想多追问,嘴角不自觉地往上一扬。打自初见你如阳光般灿烂之笑,我便知此生再也离不开你,此心仅全倾於你。就算为你赴汤蹈火,也再所不惜!
「那你今日找我,有何重大之事?」你又是朝我俏皮一笑。
我掏出藏在袖中已久的木盒,伸手递给了你,笑道:「你自个儿打开看看。」
你半奇怪地接过盒子,檀香顷刻轻点鼻尖,肆意窜於你我之间。上头浮刻着朵荷,旁伴着片片荷叶,同湖上美景般迷人,竟让你看呆了半晌,才掀起了盖子。
「我知你喜荷,便叫人替我做了个玉佩,假若你不喜欢,我再去换便是。」温文儒雅一笑,我这麽说。
你小巧纤手轻抚那块翡翠,说:「工匠技艺了得,巧夺天工,如浑然天成般。且这翡翠性温润,雕刻如此的确如湖上朵朵夏日白荷。可此物一看便知价值不斐。我岂能随意收下?」
你慌忙地将盒子推给了我,我早知你会如此,便道:「这几月我怕是得出京,这一时半会见不上你。你就收着这玉佩当作我俩相隔两地、日夜相思之物,否则我定会不安。」
我拿出戴於颈上之项坠,模样简直与那翡翠上刻的荷无毫厘之差。
「我等你归来。」你朝我一拥,剔透的泪如珍珠断了线般,不争气地夺眶而出,濡湿了我肩上半片衣裳。
此刻别离,怕是几月後才能再见。走时,不停回头望着你的身影,希望将它深深地镂至脑内,就此再也无法忘却。顺将於你相思之情,随你的涙,沁入心底那湖潭内。
三月後,我已悄然回京。
可却未派人送信至府中通知你,想着你讶异觑见我的模样,不禁心情有些愉快。驾着骏马,我左右望着附近小贩,想给你买点什麽。恰巧瞥见有个小摊,上头摆着扳刻着朵荷的玉指环,赶忙驾马而去。
拿起那扳指环,兀自打量起来,便道:「这玉色泽温润,想必定是上好之玉。敢问此物值多少?」
「这位客倌看来相貌堂堂,想来必定是位大人物。我这小摊如今能遇上如公子这般识货的,也算是福气。要不这指环若您喜欢,尽管拿去便是。」那位老板看来很是爽朗地说。
「怎麽行,我岂能占您便宜。」
「客倌甭担心,我小贩对赏玉之人一向敬佩,您就尽管拿去吧!」
我想来也不好再推托,只得将此物紧握於手中,抱拳一揖,「多谢。」便就此策马而去。
拿着缰绳,望了眼掌中玉指环,内心更加期待与你重逢之时。可当我停於夏家宅第前,却见府上挂满白布,内心不由得一惊,赶忙上前问个看着眼熟的门口卫兵。
「这夏家府上怎挂满了白布,府内发生何事?」那卫兵见我立刻长长一叹,直令我内心惴惴不安。
「仲德少爷,可惜你回得太晚了。」
「此话怎说?」手已耐不住颤抖了起来,表面仍故作镇定,不停地告诉自己你绝对没事。
「夏小姐前阵子已归天而去,老爷和夫人悲痛不已,您千万也得撑着点。」
闻话,我只觉眼前成了一片浑沌,如椎刺心,内心宛若躺入一片血泊之中,人声喧闹此时剧变为恶鬼凄厉叫声,不绝於耳。不顾府中卫兵阻拦,我跑至府内,就是想亲眼目睹你的屍首。
可最终,我是失望了,是难过了。可却怎麽也滴不下泪,直跪在你灵堂前。恨着自己的无用,恨着自己的离去,竟未在你急需我之时,留下陪伴。
倘若那时早些个月回来,或许尚能见上个几面。如今,再无机会。此期一别,怎料便是生死两相隔。
「仲德,你别难过了,语蓉在天之灵看了定会悲伤。」夏伯父劝着我,那岁月刻画的痕迹上,全用尚未乾逝的泪痕写着失去爱女之痛。
见夏伯父一来,我赶紧抓着他的手,问:「伯父我知您人好,断断是不会骗我的。语蓉她其实没走对吧,你们仅是骗我而已是吧?」
我看不出来他究竟是多狠心才能对我摇头,也看不出他是如何止住内心不停涌出的哀伤,说:「孩子,夏语蓉走了,我女儿夏语蓉走了!你醒醒吧!」
从那布满皱纹的苍老面容上,即便历经岁月不停地磨练,我仍看见伯父每句话真切的切肤之痛,我何尝也不是。可就是不相信,不可屈服於已摆放於眼前的事实,不敢接纳它的存在。
「一个好端端的人怎麽就…..?」我忍不住撇脸,已将手掌握紧成拳,指节也有些泛青。
「那孩子就是替人操心,前些个月她姐姐於宫内不顺遂,几次险没了性命。她那段日子可谓『饭不食,夜不寝』,整天都担心着她姐姐。几次劝下来也不知是否有听进,没想因此落下病根。」
夏伯父已说得有些哽咽,又道:「她悄悄瞒着大夥儿,去找了大夫,大家哪能料到她仅剩几月能活。临死前,嘴里不停喃喃念着你名,怎知道就这麽去了。」那眼角已掉下几滴泪,他慌忙地以袖去擦拭掉。
原来你会问那些,都因你早明白自己注定会离我而去,希望我届时别为你而留。
「怎麽那麽傻。」我苦笑道,嘴里嚐到一丝咸味,竟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落下了泪。
连最後都不肯告诉我,为何你会如此傻?傻得如此固执,於我而言,你这般唐突离去,你又有多狠心,才能做出此事呀。
热泪滚滚而下,落於石版地面,可心早为你死了。世界顷刻崩塌,碎裂一地,满地悲伤又任谁捡?
你曾说若是爱了,那不论经历多久,肯定是忘不掉。而今,我是爱了,且如深陷於泥沼中,无法自拔。可为何我那时没早些察觉你的异处,为何没当面问你。
「仲德,究竟人的一生有多长?」缭绕於耳,你难忘之音。
对呀,究竟人的一生到何时才真正终了?步於尘埃间,注是随尘漫天而去,与风流离千里,与水涓涓而离。
如今,就算怀着千分後悔,也换不回你一颦一笑倾城之貌。
乌云碎雨,带着点朦雾。
我举头闭眸让雨淋个湿透,寻个清醒。
没想方才正念着你,不知现今你过得是否安好;那黄莺出谷般美妙之音,不知我是否还可再闻;那如荷花出自淤泥而不染之美颜,不知我是否还能再瞥个几眼。
而如今,眨眼都成了虚梦,成了手中流沙。
雨中仰头轻笑,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祢莫不是想告诉我此事吧?难不成,我连命运都握於祢指掌间?果真可笑、可笑呀!」
何人能掌握自己未来?可笑是得听天由命,这一切不过是早已决定好的一出戏。如掌间断纹出身便命定,难道我就必得循着那条路继续走下去?
可悲,果真可悲,连自己的命运都不能抉择,为人就算方能长命百岁,可这又有何用?
一切不过虚谈,人人若盘中棋,此棋输赢全论执子之人。漫天大局,谁能逃出此局?怕是仅得一字——难。
「语蓉,今生倘若不见,那便来生再聚。到时,我便还你个永恒,这样便可白首到老。你可愿意?」完话,仰天长笑,转身甩袖而去。
松掌。玉指环落地,绕了几个圈,如河中涟漪,细雨迷蒙发出细微清脆声响。
「火光雪影停,燃抹泪颊嵌。旱烟指渐冷,月沦半边天。河波映芙蓉,哪料离花漫?雨落缀情悲,返去玉何探?」虚无玄妙之音,幽深飘渺,伊人撒手归去。
只想向你诉──此情,绝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