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
急促呼吸在无人的暗巷里显得格外清晰,毫无规律不断起伏的胸膛让他差点喘不过气,不耐烦地用力扯了下领口上黑色的领带,脖子顿时少了许多紧绷感。
他下意识地摸向脖子侧面袒露的闪电图腾刺青,细长的眼眸在灰暗的视线里眨了又眨,朝着左方远处微弱的光线撇了一眼又将视线毫无留恋地收回。
几秒後便如同预期地清楚听见仓促的脚步声远远跑过。
这下他才完全松下口气,贴着後方的背脊才沿着窄墙缓缓地滑落,直到他完全靠坐在地上为止。
真缠人。
他闭上眼,感受着额际上的汗水滑过眉眼的湿热感觉。
脑海里缓缓地浮起在学校时被叫到导师办公室的画面,黑眉微微拧紧,将头轻轻地靠在曲起的膝盖上,双手抱在上头,远远看去就像是个失落之人正在祈祷什麽奇蹟降临那样。
说要退他学……
如果再这麽打下去,就要处以重惩。
因为他四处打架,大肆地败坏校誉而没有任何悔改及羞耻之心?
原来他是这样的人。
原来如此。
任绅赫低低地笑了笑,将靠在头上十指交扣的手松了开来,回忆着自己从高一以来的一切表现和种种经历,想知道究竟还有什麽可取之处,但却发现除了打架以外,活了十几个年头,似乎已经没了什麽值得嘉许的地方。
退学之後干什麽好?
父母从去年开始就因为工作繁忙而搬到国外居住,虽然平时仍透过视讯和电话彼此交流,分享生活上的琐事,但他们的距离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消除的。
就好比,他们不知道他还在打架。
不知道他已经面临了再乙支大过就得被迫退学的地步。
怎麽说才好?
这世界丑陋得让人受不了,缺乏正义之士替人打抱不平,所以上天便灵光一闪,派了他这麽一个天生好斗又看不惯弱势族群遭人欺负的普通高中生,用拳头惩罚这些坏蛋?
虽然在别人眼里,他也没好到哪去。
就是一个快要被退学的人。
一个成天只知道用拳头解决事情的冲动之人啊。
血气方刚的高中生啊。
任绅赫暗暗不屑地啐了一声,打算就这麽从冷硬的地面站起时,一点细碎的声音便蓦然闯入了他的耳。
下一刻敏锐屏息,两眼专注地反覆扫过四面八方,冷静地依循细微声音,最後他确定方向就在远处另一端的出口,这个出口连接着废弃的工厂。
去还是不去?
废弃工厂?
打混了这麽久,也没看过有人约在那里打架……
听说闹鬼闹得挺严重,这阵子半夜都会听见奇奇怪怪的声音,甚至还有人说在那里看见了鬼火之类的诡异景状。
声音越来越大,大得让他的耳膜禁不起再更深一层的刺激,握紧拳头的下一刻,步伐便同时从地上抬起——
他奋力冲去。
如同过去,穿着高中制服,胸前垂挂着黑色的领带,脖子侧方的闪电图腾,迅速轻盈的脚步,以及那双坚定而无所畏惧的黑眸。
他掐紧拳头又放开,伸手便毫不犹豫地抹掉额头上令人厌烦的汗水。
任绅赫将身体藏在墙壁看着前方吓人的景象,在心底暗暗数了一下,穿着黑衣的男子约莫有五个……围成圆形,双臂大张,朝着中心那头橘发的人一步一步迈进。
「我不是叫你们不要再靠近我了吗?」脚步缓缓後退却发现已经几乎没了退路,眼珠子转了一下环顾四周,少年最後不耐烦地轻道。「还是你们想玩游戏?」
这世界真的怎麽绕都会绕回原点。
他的人生也是如此?
反覆地循环,不断重复一样的事件,一次又一次,彷佛毫无止尽。
「跟我们走。」
「当我傻了?如果你这种话去骗纯情的小女孩,也许还有跟你走可能,不过我是谁你不知道?」
眼看着人群越来越朝中心逼近,任绅赫闭上眼睛又张开,深深地呼吸後又浅而缓地轻轻吐出,望着橘发的少年那张冒着必死决心的蓄势待发的模样,下一秒便无声地一股作气冲向离自己最近的那一个黑衣男人。
不等那张及时感到不对而回头的惊恐模样,任绅赫拽起对方的衣领毫不留情地就向下方狠狠用力摔去,黑眸一扬便看见了其他黑衣人朝着他笔直迈过来。
任绅赫缓缓退了一步,眼光与讶然的橘发少年对上,无声地用嘴唇说了几个字後便将目光收回,专注於面前就要伸出拳头揍来的男人。
扣住拳头用力压下,关节处发出了喀喀声,瞬间松开的感觉让人感到一阵莫名的快意。任绅赫退後的步伐打在最後一个音,扭了扭脖子,眼神坚定得令人觉得没由来地想要退缩。
「去哪?」
语音才刚落下,任绅赫便想也就没想地往前方狠狠打去,落点在鼻子,下一个点便是抬起脚用力踹过去的鼠蹊部。
完全来不及反抗。
真完美。
瞬间倒地的男人吃痛地惨白了脸蛋,任绅赫仅是浅浅瞥了一眼又朝着下一个黑衣男子前进。
「你要自己滚还是像他一样?」他指了指地上那个双手护住大腿中央的男人,语气淡得好似置身事外,细长的眼眸无形勾勒出如大海那般壮大的气势。「看起来好像很疼。」
这番话果然成功让黑衣人犹豫地微微朝後迈开一脚,任绅赫隐隐地扯了扯红唇,一个向前用手肘用力撞向对方的下巴,趁着还无法做出任何反抗时使力将人摔在地上。
「失礼了。」
整了整衣领,拍了拍身上染上的灰尘,看着目前的状况还剩下两个黑衣人,并且都一同地朝着橘发少年迈开脚步,眼底竟充满着那样非要达成目的不可的强烈决心,他突然发笑。
「喂,你能打?」
「少瞧不起我。要不是这一次来五个,我也能自己解决。」橘发少年将领带松了松,十指交扣从胸口往前方伸展,笑得从容,眼角噙着一股浓烈的玩世不恭。
「你要左边还右边?」
任绅赫面对着前方两个高大的男人向後退向橘发少年,直到两人背贴背才打住步伐,双眼专注地注视着眼前的敌人。
「我喜欢左边。」他缓缓顺了顺垂落在额前的橘色发丝,眼底闪过一丝狡黠。
任绅赫的嘴角勾起微笑,从他的呼吸下一秒屏住之後,两人便充满默契地同时向外弹出去,拽住黑衣男人的手臂,毫不讲求技巧地狠狠朝着大腿中央大力踢去。
双脚落地的瞬间,两个黑衣男子也跟着倒地。
真乾脆。
低下眸睨着面前躺在地上哀号的五名黑衣男子,任绅赫轻哂,整理了衣领後回头看向那位穿着同样制服的橘发少年。
他快速地瞥了一眼对方的学号。
「走在路上小心点,像这种人烟罕至的地方少来。」
「他们把我逼到这里来,我又有什麽办法?」橘发少年不以为意地歪了歪头,脸上挂着的微笑依然灿然,伸出手抹了抹滑过脸颊的汗珠。「不过谢了,骤雷。」
骤雷?
语句里最後两字倏然让任绅赫微微一愣,接着才缓缓地摸向脖子侧边的刺青,面容透露出一丝浅浅的了然。
「你看见了?」
橘发少年无谓地耸了耸肩,轻轻抬起了下巴,侧面完美好看的曲线毫无保留地曝露在空气中。「黑发,徘徊在这一带,脖子上有闪电状的刺青……说的就是你吧?」
任绅赫的黑眸沉了沉,染上了一点阴凉。
「劝你最好紧闭你的嘴。」
沉默了几秒,橘发少年像在思考什麽似地敛下笑容,但下一刻又蓦然像朵绽放的花儿笑得很引人注目。
却让任绅赫看得刺眼。
「我们成为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