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就是信阳一直很骄傲在美国的表弟喔?」我趴在床上,撑着我的下巴,俯视着床下的育霖。
「对啊,我每次都去帮他排球鞋。」讲到信阳,育霖的嘴角不自觉的上扬。
「所以你妈就是信阳养母的妹妹罗?」
「嗯啊,我阿姨真的很疼爱表哥,我妈从很久以前就一直叫我阿姨他们家搬到美国来。」
「所以你才会知道我跟信阳的事,还把我寄给他的信都带回台湾吗?」
他点点头,又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对不起,我不该留着那些的。」
「没关系啦……」我疲倦的倒在床上,遮住早晨从窗户射进来的阳光,「反正那些也没人留着。」
语毕,房内弥漫着一种沉默又悲伤的气氛,我遮住眼睛,沙哑着问,「他……是怎麽离开的?」
虽然信阳的养母在信上有提及,但我还是想要再听一次。
「手术的疏失,表哥他对麻醉药过敏。」
好不真实,明明信阳还那麽的存活在我心里。
「那……他走的时候真的很幸福吗?」
「嗯,我进去看他的时候,他是笑着的。」
「那就好。」我把棉被整个覆盖在头上,小声的问:「那你是因为信阳才回来找我的吗?」
育霖坐到床上,从棉被外轻轻的环抱住我,我鼻子一酸,越来越混乱了……
翌日,我向学校请假後,没跟佑廷讲,就擅自的去了台北火车站。
「台中的自由座一张。」
柜台人员开始动作没多久,熟悉的嗓音在我背後传来,「不好意思,改成两张。」
我惊讶的看着育霖,他只是耸耸肩装作什麽事都没有。
高铁以时速三百公里在铁路上快速奔驰着,沉静的包厢还伴随着轰轰声响。
「你干嘛跟我一起来?」忍不住这诡橘的气氛,我还是先开了口。
「两个一起总比自己一个人好,要不要听音乐?」
我望着他手上的耳机迟疑了三秒钟,还是伸手戴上,这是信阳很爱听的一个西洋乐团。
到了台中後,我循着地址找到了一栋透天墅,顶着大太阳底下,我紧张的手掌心沁出了汗水。
「我就在你旁边。」育霖温柔的轻拍了我的肩膀,瞬间给了我好大的勇气。
我按下了门铃,没过多久,开门的人傻在原地。
「佑芷?」
自从高中的离家出走,我跟爸爸哭诉我很孤单的同时,爸爸跟阿姨他们分居了。
我一直觉得阿姨和妹妹会因此讨厌我,因为我抢走了他们唯一的支柱,但阿姨竟然没有对我露出任何的反感眼神,反而是不改她从以前到现在都时常微笑着的脸庞。
「怎麽来了?赶快进来!」
无法拒绝阿姨的好意,我跟育霖则坐在客厅喝着她刚泡的红茶。
这里很简陋却很温馨,到处都摆满了佑芯的照片,而让我感到一丝愧疚的是,阿姨把她们和我们家的合照挂在最显眼的墙上。
「好久不见,我们佑芷是越来越漂亮了。」
我抿了抿嘴唇,深吸了一口气说:「阿姨,回家吧。」
她复杂的眼神停下了手边的动作,人依旧经不起岁月的洗礼,阿姨眼角多了许多道以前从来没有的皱纹。
「你说什麽?」她的声音微微颤抖着,眼睛也睁的大大的看着我。
「我说,阿姨和佑芯,跟着我一起回家吧。」
阿姨突然哽咽,随即马上欣喜的埋住消瘦的脸庞,「谢谢你……谢谢你。」她温暖的手握住了我,「谢谢你有这个心意,谢谢你接受了我。」
突地,不知道为什麽,望着阿姨热泪盈眶的眼神,我竟然也有这麽一点鼻酸。
或许是当时的我太执着於把自己关在一个谁也无法踏进的城墙里,我才会忽略了那麽多真正关心我的人。
「你很棒。」
离开阿姨家时,育霖对我比了个大拇指。
我害羞的别过脸,快步的往前方跑去,深怕自己烫红的脸颊被他发现。
回到台中的家时,已经是赤阳正热的中午。
我心脏极快的跳着,握住家里的门把犹豫了许久,内心挣扎的想要夹起尾巴逃走。
「只要把你内心真正想说的都说出来,这样就好了。」
我吞了吞口水,「真的可以吗?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
霎那,家里的门无预警的被推了开来,爸爸站在玄关口一脸震惊的看着我。
「我、我……」脑筋一片空白,但又无法转移被爸爸直视着的眼睛,我的心像被上千只上万只的蚂蚁咬着,痒的我眼眶泛红。
「欢迎回家。」
爸爸温暖的手掌盖上我满是汗水的额头,我整张脸瞬间窜红,内心激动不已的看着爸爸,「我回来了!」
我回家了,我回来了。
正式的敲碎我内心里的那面城墙,里面太冰冷太寂寞,我再次勇敢的踏到外面的美好。
「怎麽会突然跑回来?」爸爸从冰箱里端了一盘切好的西瓜放到客厅的桌上,嘴里虽然是在跟我对话,眼睛却紧盯着身旁的育霖。
「有事想要跟你说。」我咬了一口冰凉凉的西瓜,好甜!
「可是他是谁啊?」爸爸充满敌意的把水果盘从育霖面前移走,「你要追我女儿,名字到现在却都还没报上来?」
「爸!」我嘴里的西瓜差点吐出来。
育霖则突然站起身,挺胸耿直的大声喊着,「徐爸您好,我叫邱育霖,是佑芷学姐的学弟,请原谅我的不礼貌,但请继续让我追求佑芷。」
这次,我直接被嘴里的西瓜汁给严重呛到。
爸爸眯着眼上下打量了一番,才把水果盘推回到育霖面前,「吃西瓜吧。」
看着这画面,我不禁笑出声,我到底是浪费了多少年可以跟爸爸相处的机会,我从来不知道爸爸是这麽的可爱。
「啊!今天你难得回来,我来煮你上次没喝到的鸡汤好不好?」
爸爸兴奋的在冰箱翻来翻去,我站在厨房门口,不忍心看着爸爸白忙一场,「我今天可能不能喝了。」
他停下了动作,失望的阖上冰箱的门,「你看!我又自以为是了……」
我笑笑的倚在厨房墙边,「虽然我今天不能喝,但接下来的几天可能你要每天煮给我喝了。」不管爸爸脸上的问号,我迳自讲着,「我决定要捐肾给妈了,所以需要你以後帮我补补罗。」
他眉尖闪过一丝担忧,「佑芷……」
说巧不巧,家里的门铃在那时跟着响起,是妈妈的先生。
「你来做什麽?」爸爸面无表情的盯着不速之客。
「我来接佑芷。」
「爸。」我背起包包,「是我自己自愿的,你放心。」
育霖也跟着补了一道,「徐爸你放心,手术成功率很高,佑芷不会发生什麽事的。」
爸爸面有难色的看着我们几个,最後不舍的把眼神停在了我身上,「我尊重你的决定,但我晚点把工作处理完,我会一起上台北照顾你。」
语毕,他转头对妈妈的先生说:「请好好照顾我们佑芷,要是她跟婉珍有什麽事,我连以前的份绝对不饶过你。」
我跟爸爸拥抱过後,直到我们车子驶离前,爸爸依旧顶着大太阳,不断的在家门口拼命的对着我挥手。
我擦掉了不小心滑落的泪水,也一直不敢眨眼睛,看着爸爸逐渐变小的身影,我想把这一刻,永远的记在脑海里。
回到台北医院时已经是傍晚,在育霖的陪同下,我做了繁复的检查,最後比对结果显示符合。
听完医生的讲解後,在签下手术同意书时,我看着密密麻麻的文字顿时间犹豫了起来。
「怎麽了吗?」妈妈的先生在一旁焦虑的问着。
我思考了一会儿,还是在空白线上签下了我的名字。
「可以答应我一件事情吗?」
回到病房前,我听到阿嬷在走廊的另一头对着电话喊着,「真的!婉珍很好运的排到肾脏了!不知道是哪个善心人士,回去一定要跟我去庙里还愿。」
阿嬷还是一样,我笑着的回到自己的病房,一旁的育霖耐不住疑问,还是开口问了我,「你为什麽不让你妈知道是你捐赠给她的?」
「没那个必要啊,她只要好好活着就好了。」我乖乖的躺回病床上,开始为了明天的手术禁止进食。
「那你一点都不紧张吗?」他走近,握住了我的手。
「很紧张。」我坦言,边轻轻的回握了他的手,「但期待大於害怕。」
他静静的坐在我身旁,像全世界只有我一人般的注视着我,害的我脸颊又一瞬间的刷红。
「徐佑芷!」病房门瞬间被撞开,佑廷慌张的跑过来抱住我,「你怎麽可以自己偷偷决定要来做手术!你起码也要跟我讲啊!」
跟在佑廷身後的好多人,一个个也跟着进来。
「佑芷!」妮妮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抱住我,「我会等你回来,我爸妈说他们很想见见你,你一定要安全的回来!」
「施妮妮……你也太夸张了。」佑廷无奈的把妮妮牵出病房外。
一旁的小应落寞的对着我笑,「哎呀,好强大的情敌。不过学姐,你是站在我这边的吧,你会当我的军师对吧!」
我尴尬的傻笑,刚好爸爸跟阿姨带着佑芯走进了病房。
「姐姐!」
佑芯长高了,也变得好漂亮,但还是一样黏着我叫姐姐。
我看到了她手臂上的一个粉红色印子,那是那天晚上留下的伤痕。
「佑芯,我……对不起……」我自责的垂下眼,她却一点都不在意。
「姐姐,我好想你喔!」佑芯整个人跳到床上,想要抱住我的双手还迟疑了几秒,我不舍的抱紧犹豫的她,连同以前想传达的、没来得及表达的,一连份的全部给她。
「姐姐你……」她语顿,期待又怕受伤害的问:「还讨厌我吗?」
我摇摇头,把她抱的紧紧。
「谢谢你,谢谢你是我的妹妹。」
医院的天花板冷清的可怕,但我并不孤单,因为我知道有我深爱的家人陪着我。
如果我的玻璃瓶是存在的,那它现在是满的、是彩色的,因为有好多不同人给我的爱。
为了自己深爱的人努力付出自己的感觉,信阳,我好像可以稍微理解你为什麽是幸福的走了。
手术当天,在被推进去手术房前,育霖从口袋里拿出了信阳的那一半鸡蛋糕纸板。
我惊讶的拿过来,脑里跟信阳的回忆又再次的不断涌现,但这一次我心里并没有悲伤,只剩下忆起信阳时,满腔晕开的幸福。
「他跟你一样。」育霖指着我手上紧握着的另一半纸板,「手术前他也是坚持要拿着这个。」
「谢谢。」我眼角微湿,激动的把这两块给拼在一起,分离了这麽久,现在终於又相聚了。
育霖俯身在我耳边轻声讲:「等你醒来,我有一个表哥的秘密你一定会很想知道。」
嗯!等我醒来。
我被推进了手术室,麻醉师亲和的跟我聊着天,要我从一数到十,我就会甜甜的睡着。
还没数到七,我已经疲倦的闭起眼睛,沉沉的睡去。
那是一个布满向日葵的早晨,随着抚来的风飘摆,在那之中,有一个令我曾经如此眷恋的身影在向我挥着手。
「信阳!」我开心的向他跑去。
「你怎麽还是这麽的令人担心啊?」
熟悉的感觉袭来,扣的一声,我的额头又被他的食指狠狠的敲了一下。
「好痛喔。」我不满的揉着额头,却充满笑意的瞪着信阳。
「你每天跟我说的话,我都有听到。」
我惊呼,「你怎麽听的到?」
「因为我就一直住在你心里啊,笨蛋!」
免不了的,我的额头又遭受到他的毒手。
我突然想起放在心里一直的遗憾和愧疚,着急的向他解释,「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要跟你赌气的,我其实还有很多想要对你说的话,我真的不是要让你难过的,我、我……」
他温柔的食指停在了我的嘴唇上,只是微笑的说:「我知道,我都知道。」
温暖的阳光照在我的身上,温柔的风就像丝绸般的轻飘过我的皮肤。
可是信阳,我知道这次你是真的要离开我了。
谢谢你,在我受伤脆弱的时候,陪伴了我。
谢谢你,在我一个人无助哭泣时,拯救了我。
谢谢你,愿意一直活在我的心里。
早晨,在温暖的光曙来临前,曾经有一个人对着我这麽说,「你并没有被爱遗弃,所以也不要放弃自己。」
他静静的凝视着我,清晨的雾珠滑溜般地从他发梢滴落,霎时,我彷佛从他清澈眸里看见许久不曾被拥抱的自己。
我伸手环抱住信阳的脖子,埋在他颈肩贪婪着这最後的最後。
「答应你,我不会放弃自己,我会勇敢的面对自己,追求自己的幸福,所以我不会放弃自己!」
信阳也激动的紧紧回抱着我,但他轻拍着我背的触感已经渐渐地感觉不到了。
「所以!」我着急的讲着,「所以信阳你可以安心的走了,你不需要再陪在我的身边,这次你真的可以放心的向前进了!」
我边喊,边试图抓住仅剩光芒的信阳,剩下的,只有环绕在我身上的阳光。
真的走了……
我驻足在一朵朵的向日葵中,尽管内心曾经被黑暗笼罩,但信阳还是照亮了我。
约定好的,我会努力的幸福。
那你呢?信阳。
一定也会的吧!
因为我……相信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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