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佑芷,你怎麽变成这样子。」
佑廷无奈的收拾起又被我拆封的信纸和信封袋,再把其他我来不及寄出的信一同放回盒子里。
「那麽晚了,你来找我做什麽?」我裹在棉被中,只探出一颗头在外。
佑廷坐到了床铺上,语重心长的道,「我必须要跟你讲一个你有权力知道的事情,之前就想跟你讲了,可是我一直讲不出口。」
我早他一步,讲出了佑廷好几次欲言又止想要说的,「妈妈的事情吧。」
他惊讶,似乎从没料想到我会知道这件事情。
「她先生自己找上来跟我讲的。」我解释。
「那……」他吞了吞口水,探测性的回到了他今天来找我的重点,「你愿意接受手术吗?」
「不想。」
「我知道,可是时间每过一天,妈的情况就更危险,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她毕竟也是你妈。」
我鼻子喷气的啧了一声,又把脾气出在了别人身上。
「那是你的妈妈吧!你跟她相处比较久,当然会想救她,可是你没办法!」我赌气般继续无情的刺着佑廷,「现在我可以救她,但我偏不救,我也要让她体验一下什麽是绝望的感觉。」
「徐佑芷!」
佑廷恼怒又赤愤的瞪着我,我撇过眼神,又有颗大石头压的我心胸快破碎。
「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他把我的棉被掀开,蛮横的把我从保护壳里拉出来,「你根本就很爱妈,不然你不会有事没事就去她工作的书店看她!」
我紧咬着嘴唇,讨厌赤裸裸的摊在佑廷面前,於是恼羞成怒的把棉被抢回来。
「我要睡了,请你离开我的房间。」
佑廷离去前,在门口默默的留下了一句话,「想爱就大方的爱,同样的事情,至少在这一点我就很欣赏周信阳。」
我逃避的一拉,把整个身躯都缩在棉被里,躲在保护壳中,想要隔绝与外的世界。
耳里不断重复播放着佑廷讲的话,胸口没来由的一阵紧涩。一定是棉被里太闷,不然我才不会在乎这种事情,一定是。
半夜凌晨两点多,小应拼命的打给我,慌张的在电话另一头大叫:「学姐!快起来,快起来!」
我睡眼惺忪又疲倦的听着小应说的话,一瞬间脑袋还无法正常运作。
「今天下午妮妮学姐突然失联,我连络到现在都连络不上,你可不可以去看一下妮妮有没有在自己的房间里。」
「不见了?」我揉着充满血丝的双眼,我明明记得我回家时妮妮还在房间的啊。
「妮妮。」我敲敲妮妮的房间门,最後索性直接打开。
房间里空无一人,东西凌乱的洒落在地上,妮妮的手机黑屏的躺在床上,但月亮吊饰不见了。
「小应。」我握紧了手机,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妮妮不在房间,我不知道发生什麽事情了。」
我还以为妮妮已经调整好心态,我从台中回来之後,虽然妮妮的表情有点奇怪,可是我还是跟她有说有笑的啊……
「学姐,我现在去外面找她,有什麽事情再通知我。」
「喔、好,我也出去找她,找到她也要立刻通知我。」
我有点紧张,於是立刻连络了佑廷。
早就把今天跟佑廷的不愉快给抛之脑後,我跟他讲了一下大概後,就开始到处找人。
站在空无一人的马路上,看着坏掉的红绿灯一闪一闪,心里虽然着急,但我们根本想不出妮妮这时候会去哪里。
过了几秒後,口袋传来了阵阵震动,望着手机萤幕上的来电名称,心情复杂的还是按下了忙碌键。
对不起……我现在还是无法面对你。
连续下了一整个礼拜的雨,今天的台北夜空特别广阔,一盏半弦月也倒挂在乾净的画布中。
月亮……
突然间,我像个木头人般的僵在原地,我知道要去哪里找妮妮了!
我拉着佑廷一直跑,彷佛奔跑了一世纪,攀爬了一阶阶又一层层的阶梯,找遍了附近聂立的高楼大厦,终於只剩下伫立在眼前的这一栋。
我们上气不接下气的喘着,小腿已经酸到再也走不动。
推开了顶楼的铁门,一阵强力的风瞬间灌穿我的衣服,我把覆盖在我眼前的发丝拢到耳後,眼里映入的是一个熟悉又孤单的背影,害我不禁打了个冷颤。
「施妮妮!」我担心的大叫。
佑廷虚脱的喘气,小心翼翼的走向前。
驻足在顶楼边缘的娇小身影惊讶的转身,月光毫无掩饰把她脸上的孤寂和一地上的酒瓶照的一乾二净。
「快下来!」佑廷紧张的大吼,但又不敢迳自上前。
我焦急的紧盯着妮妮,但顶楼的强风肆无忌惮的吹乱我的发丝,遮住我的视线。
妮妮醉意的撇过眼神,转过身背对着我们,大字型的拥抱着台北市的夜景。
「为什麽……为什麽要叫我下去?」她装满寒意的冷眸,却还是隐藏不了眼角流露出的一丝丝寂寞。
又是一阵强风,妮妮好不容易才在原地站稳,激动的喊着,「我要从这里跳下去,我要让他们後悔一辈子!後悔离婚、後悔忽略、後悔从来都不去在乎我的心情!」
语毕,妮妮怅然若失的开始笑了起来,笑的可悲、笑的无助,「其实……他们根本也不会在乎我,什麽只剩下一个月……就连要死了也还是不在乎我……我有说你可以死掉吗?我都还没让你後悔,你怎麽可以只剩下一个月……」
她耸耸肩,摇摇晃晃的在三十几层楼高的边缘单脚跳着,「反正我也不需要他们!」
我倒抽了一口气,深怕她薄弱又脆弱的身躯,下一秒就要坠落。
没等妮妮喊完,我着急的跑上前,还没来得及抓住她,一个重心不稳,『碰』的一声,在我眼前消失了。
一个活生生的人,在我眼前跳下去了。
「佑芷,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我想去最靠近月亮的地方。」
我尖叫。
脊椎僵挺在原地,脑筋一片空白,好几度窒息的望着上一秒妮妮还在的前方。
「妮妮……」我整个摊坐到冰凉凉的地上,一切都太突然我完全无法思考。
「佑芷,快来帮忙!」
突地,有道身影从前方的黑影走了出来,月光落在狼狈的佑廷抱着妮妮的画面。
「妮、妮妮……妮妮……」
我跑上前,妮妮虚弱的躺在佑廷的怀里,她还在呼吸,她的心脏还在跳动,她还活着!
「佑芷……」
不知道为什麽,心里瞬间涌上一股怒意,压的我眼眶泛湿。
「你觉得这样很好玩吗?」
我忍着满腔的怒火,站起身准备离开。
「佑芷,对不起……」
妮妮伸手抓住我的手腕,直到看见我气哭的样子,也跟着一起哭。
「你有没有搞错啊!」我吼着,「你怎麽可以拿这种事情开玩笑,你难道不知道我会担心,你的爸妈也会担心你的吗?」
我生气的抹掉泪水,宣泄般的狂打着她的胸膛,「不管你跟你爸妈有多大的问题,但只要死了就真的没有办法解决了!」
妮妮的嘴巴张了又张,她的孤单、寂寞、倔强、和渴望被爱的眼神全都一览无遗。
「什麽不需要不在乎……」我发红的手掌心默默的停在她的胸膛上,「根本就只是在为你的胆小找藉口!如果你恨你的爸妈,那就继续恨吧!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不断的找理由不去爱他们!」
锁在内心深处的情感,子弹般迅速的弹了出来,「我也不懂、我也不懂……我明明就很讨厌她,明明也希望她可以真的死掉算了,可是要我真的看她永远的在我生命中消失,我又无法……」
我蹲在地上埋起头痛哭,「虽然她伤害了爸爸,伤害了我们家,也没有给过我任何的母爱,但我还是、还是很爱她,我不能骗自己,我真的很爱她……我真的……」
我讶异着自己的坦白,却又无法停止不断流淌出的真心。
只能不停啜泣,泪水不息的涌出,「爸爸不准我去找她,我也不想看到爸爸难过,我只能、只能偷偷的去她工作的地方看她,我真的好想她……从以前到现在,没有一秒不想见她,可是我又怕爸爸伤心……可是我也不想她死掉,我不想妈妈死掉……」
佑廷激动的把我抱住,妮妮也跟着我一起哭。一望无际的天空,月光温柔的洒在脆弱的我们身上。
「哥……我不想要妈妈死掉……」
佑廷沉默的轻拍着我的背,才冷静了我潸然的泪水。
「所以……」深了呼吸,我静静的直视着在月光中跟我一模一样等着被救赎的倒影,「只有活着,才可以有办法改变,然後幸福。」
讲给妮妮听,也讲给我自己。
过了许久,坐在我身旁仰视着月亮的妮妮,静静的说:「佑芷……对不起,我不会再拿生命这种事情开玩笑了。至於我爸妈……」
她轻叹了一口气,但随後马上露出舒坦的表情,「你都讲中了我的内心话,我只是不愿意去面对我爸只剩下一个月的事实,我会回去看看他们,虽然无法保证跟他们的心结马上会好转,但我还是不想要有遗憾。」
妮妮转过头,沐浴在月光下的她是显得多麽的透彻,「所以佑芷,你也能保证我不再隐藏自己真心,然後幸福起来吗?」
不再隐藏自己的真心啊……
我抬起头看着月亮,虽然讶异着方才自己的失控,但既然我面对了,我就不会再逃避了。
信阳,当初的你,也是这样想的吧?
我轻松的躺在地上,感觉心里某一块不再如此压抑。
「可是佑芷,我从来都不知道你爆发会是这麽的可怕。」佑廷也跟着躺了下来,手指画着夜空中闪着一圈圈的月晕,「但你是怎麽知道妮妮在这里的啊?」
「因为月亮啊。」我舒服的闭起眼睛,享受着此刻的柔软光束。
因为只有在这栋的顶楼,才可以毫无遮拦的拥抱整片天空。
後来,跟小应报平安後,妮妮决定立刻去医院探望爸爸,而佑廷坚持要跟着妮妮去。
「你干嘛要跟着我?」妮妮害羞的鼓着脸颊,伸手招计乘车。
「我怕你又想不开啊,到时後还不是我去救你」佑廷耳根通红的转移话题,跟着妮妮上了计程车。
所以我自己一个人走回家时,在远处就已经看到病恹恹的育霖,站在楼下等待的身影,我抓紧衣摆,再松了开来。
「你等我?」我跑上前,拍了他的肩膀。
「嗯,你回到家就没事了,那我走了。」他先是惊讶着我的出现,但马上闪过了复杂的神情。
他转身准备就走,但被我拉住了衣角。
「你要……上来坐坐吗?」
不管你是育霖还是信阳的表弟,也不管我对你的情感到底是为了什麽,现在的我,只想勇敢的面对自己,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