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刚离开这个家里时,当时犹是小孩子的我,天真地问了爸爸会不会责怪妈妈。
人类所拥有最可贵的情感,就是宽恕。这是爸爸的回应。
我明白这个道理,但往往事情发生在我身上时,却仍然不能接受。不能接受用宽恕这两个字将一切轻描淡写带过,纵使我了解那是最佳的解决方式。
或许是不够成熟,或许是太自私。自私的我,还没有成熟到能够宽恕别人的地步,所以只能任由憎恨以及眼泪,上下拉扯、轻易摆布着我的情绪。
好像非得要大哭大闹一场,让全世界都知道我的委屈以及难过,这样唯恐天下不乱一般,不弄得周遭的人生活鸡飞狗跳,不肯罢休。
明白是明白,接受是接受,这两者从来不可混为一谈。
*
那个人是学长,就是那天和纪巧恩在教室里头的男的。
自从那件事情发生过後,我再也没有和纪巧恩说过半句话,半句都没有。
现在,每天陪伴在我身边的人变成是黎奕昀。我们公开交往了,这件事很快地在学校传开,其他同学知道我们在一起後几乎都是真心祝福,几乎没有遇到那种恶意诅咒我们赶快分手的人,一路下来都很平顺。
除了黎奕昀以外,没有其他人知道我和纪巧恩的事情。
老实说,关於我和纪巧恩现在到底是什麽关系,连我自己也没有把握。我们两个没有人主动把话摊开来讲。
只不过,每当我和黎奕昀牵手出现在纪巧恩面前时,看见她黯淡带点复杂的神情,总有一种报复过的痛快感。唯有这个方式,我才能够确认她对我的在乎是否犹存在。
我知道这样很不好,我们之间的情感完全变质了,非得要藉以伤害来试探对方,你爱不爱我完全建筑在你会不会痛之上,我们已然忘却了互相折磨以外的感觉。
「子缘。」
「怎麽了吗?」我从素描之中抬起脸,望向黎奕昀略为忧郁的侧脸。我不晓得他为什麽会有那样的表情,正确而言,我似乎没有仔细观察过他。
我们本该不是情人,本该。我们并无半点感情基础,若真的要说起,我们这一段感情,地基完全是构筑於我对纪巧恩的恨以不谅解。
「你……有没有喜欢过我,哪怕只是一点点,就算是一丝念头也好?」
我抿抿唇,选择不语。
久之,他苦笑出声了,带点自嘲性质的。「没事,当我没说,只是突然想问问而已。」
望着他那样的表情,不知怎地,竟感到有点些难过。低下头,继续埋首於绘画之中,同时也慢慢地在沉淀自己的思绪。
或许该是时候了,结束我和纪巧恩的这一轮永无止境的恶性循环。有些事物,一旦出现了裂缝,就再也回不去最初的样貌了,譬如说情感。
那、就让我们在该松开的时候,温柔放手。就算很难,再难也要试试看,否则伤疤只会愈来愈多。
「欸。」
他闻声後讶然地抬起头,他大概是以为我不会再开口了。
「我会努力的。」深呼吸调适自己的心情,我抬起坚定的双眸。
语落,他彻底愣住,连手中的2B铅笔滚落都不自知。
「你说什麽?」他像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问了一次。
「我说,我会试试看,努力喜欢上你。」
他木然地定格住,像在咀嚼着我的言中之意。半晌,他脸上呆愣的表情渐渐化开,取而代之的是激动以及欣喜若狂。
「你是说真的吗?」他的眼眸闪着兴奋的神情,像个小孩子。
我淡笑着对应。
他开心地大叫大跳,引来很多周遭同学的注目礼。许多人以眼神调侃着我们,比出闪光灯以及戴墨镜的手势,结果他不但没有生气,反而还冲上前作势要给每人一个大拥抱,吓得大家都不敢再开我们的玩笑。
「那……我可以吻你吗?」
我没有回应,或者是说愣住。
虽然我答应他自己会试试看,但不代表我现在立马就能接受尺度一下子跃进这麽多的亲密举动。
「不说话就当你是应许了。」他凝视着我,忽而升起一抹狡黠的笑。
在我尚未完全反应过来,他的身体已经朝我靠近。我心头一阵惊慌,他突然的逼近带给我强大的压迫感,下意识往後闪躲,却忘了後方是树的枝干。
当我的背贴上枝干时,他的手也顺势撑上树木,将我困在两臂之间。眼见我们两人的距离愈来愈近,我脑筋一片空白,身体忍不住发颤,闭上眼睛等待接下来的一切。
然而,过了一段时间,他的唇仍迟迟未覆上。
在心中挣扎了一下,我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望见的是他有些颓丧带点复杂情绪的神情。他的双手依然撑在我的两侧,身子却已稍稍拉出距离。
这一刻,我知道自己方才好像把不情愿的情绪表现得太明显了。一时之间,我不知该说些什麽,只能够陪着他一起沉默。
「抱歉,是我的错。我不该这麽着急,吓到你了吧?」他首先启口打破沉寂的氛围,字面上虽盈满歉意,但他的表情以及语气好似又不完全是这麽一回事。
就算他没说出来,我也能感觉到,隐隐约约间他对我的责怪,责怪我为何要懦弱地躲开。但他或许没想到,若刚刚那个吻成立了,可能就要换成我受伤了。
我抿了抿唇,在他无预警之下拉过他的手臂,在他右颊上蜻蜓点水般落下一吻,接着转身往反方向跑开,无视黎奕昀在我身後的呼唤。
我没有忽略,纪巧恩从头到尾停留在我们身上、一秒皆未曾移开的目光。
她静静地观赏着整场戏,上天这次只留给她一张入场券,却没有给予她参与演出的机会,所以她只能够称职地当个旁观者。
我奋力地向前跑,双脚的速度愈来愈快,直到眼前一片水光模糊才停了下脚步。用手盖住了双眼,我努力咽下不小心涌起的哽咽,紧闭的眼皮被一阵又一阵的灼热侵袭。
到底有什麽两全其美的办法,可以同时保全自己以及他人,让所有人都不受伤呢?
我也渐渐迷惘了起来,对於现在我所做的一切到底是对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