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曾说,世界上伤你最深的人,往往是那些你最爱的人们。
当时的我仍是孩子,似懂非懂。现在,似乎比以前更懂了一点,但两者的程度也只局限於随着心灵成熟而多长进的那一点,仅此而已。
距离她告诉我那一段话,已然过了十个多的年头,然而我对於那句话的印象并无随着时光流逝而渐渐模糊,反之日益深刻。
即使是这一刻,它仍留存在我的心底余波荡漾。
*
「你妈真的这样说过喔?」习惯性咬着吸管,纪巧恩把玩着早已空掉的麦香铝箔包,咬字略为含糊,但是还算清楚。
「嗯。」我低下头,盯着自己悬空晃荡的两脚。
顶着远方时不时拂来的清风,在普通人忙着在人挤人的福利社抢夺便当的中午,我们两人无所事事地坐在学校的围墙上。
「你对那些话有什麽看法吗?」
「我?」闻言,她微微皱起眉,接着双手抱胸,脸上流露出认真思忖的神情,片刻後启口缓缓道:「是没有什麽特别的想法……对於那话,我也只是懂一半。」
「懂一半?」
「嗯啊。感觉很合理,也大概能了解它的意思,但不知道为什麽……或许是因为还没亲身体验过的缘故,总觉得对那句话的了解少了些什麽,还没有那麽的到位。」
我「喔」了声,左右晃着双足,在心里默默咀嚼着她的话,发现自己很认同。
「对了、你对你妈还有什麽其他的深刻印象吗?」突然想到似的,她放下咬着的吸管,忽而转向我一问。那双明澈的大眼黑白分明,映上了太阳的光点。
顷刻间,我有点望她望到出神,差点儿忘了回应。
「没有。」我轻轻地摇了摇头,低语:「她在我四、五岁时就离开家了,从此与她断了音讯,那些话是她在离开前告诉我的。」
「你爱她吗?」
她话语一落,我倏地抬起头,以为自己听错。或许是注意到我微受惊讶的脸色,纪巧恩很快地收起了方才的凝重,原本的严肃被她以故作轻松的笑容饰去:「没什麽,随口问问而已。」
语落,她又叼回手中的吸管,目光转向远方眺望,双眼几分迷离。
「我……」甫才启口的话语被我欲言又止地打住,抿了抿唇,我找回自己的声音继续往下道:「我不太清楚,因为对妈妈不怎麽熟悉,虽然是不会到生疏的地步,但……」
虽然不是每一对亲子都适用,但大概是血缘的缘故,孩子和父母总有一种奇妙的连结,或强或弱,那是一种超越语言以及动作的情感,紧紧联系着彼此。
「如果我和妈妈相处久一点,积攒更多的感情,我想我会是爱她的,很爱很爱。」深吸一口气,我把未道完的话道完。
纪巧恩凝视着我,不语片晌,嘴角微微掬起一丝极浅的弧度。
「那就好。」她的语调极轻极细,像是在喃喃自语,「有时候,没什麽感情反而是最好的状态,省的不必要的麻烦,省的受伤。」
也许是背光的缘故,我看不太清楚纪巧恩的面容,可我能感受到她话中黯淡的惆怅,以及若有似无的哀戚。在那一刹那,我感觉我快要失去某个原本属於自己的东西。
基於不想要失去什麽,我忍不住心中那股莫名的惊慌,无法自制地连忙伸手握上她,紧紧地。她像是被我突然的动作吓到,脸上的黯然一扫,转换成些微讶然。
「虽然我不知道自己爱不爱妈妈,但我很清楚,我是喜欢巧恩的……不、是爱,非常非常爱!」接上她的视轨,我坚毅地望着她,因太过激动而不自知地把心里的话全说出口。等到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这一段没头没脑的表白成功使她愣住,我也因自己一时冲昏头的告白而懊恼不已,感觉双颊正不断升温、发烫。
脑海一片浑沌,我因忙着懊悔不已而没有注意到她的身子正缓缓朝我挪近,待到我一半的身体被黑影垄罩住,无意识抬起眼,唇上旋即覆上一阵冰凉。
我呆住,思绪尚未运转过来,她的身体已然离开、回原位坐好了。唯一犹留存的,是她聚焦於我脸上,没移开半寸的视线。
终於回过神,我愣愣地转过脸看她,她调皮地对我吐了吐舌,在我未察觉下悄然地牵起了我的手,晃了晃。
「两个半月快乐,亲爱的女朋友。」她眨了眨水灵灵的眼眸。
我藏不住喜悦地扬起嘴角,心中顿时被甜蜜充塞得很饱满,语调尽是笑意。「正确而言是两个月又十三天,亲爱的老公。」
午休的钟声回荡在整个校园内,四周顿时变静谧。我和纪巧恩熟练地跃下栏杆,牵着手走在回教室的路上,铺满道路的是煦阳从叶隙间筛落的耀眼金光。
气温在隐约间好像又转凉了。
彼此收紧握住的手。看来今年迎接我们的,会是一个温暖的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