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壁间的死寂在我耳际回荡,敲打着耳膜隆隆鼓噪,宛若死神镰刀起舞的冷冽;肃杀的气氛似野兽撕咬,啃食着我的皮囊,受挤压的百骸嘎吱作响,毒液渗入骨髓,疼痛蔓延。
他留给我一丝宁静,我却被脑内的喧嚣扰得不得安宁。
听啊,是哪只困兽在无谓的咆哮?原来这声嘶力竭的哭喊,是我的、我的、我的。
「你是谁?」
修长的双手挥舞,诉说答案:我也不知道。
滚烫的热水浇淋全身,我瞪视着脚下的磁砖一片茫然,对左手挣扎而出的痛楚毫不理会。疼,却能帮助我清醒,至少我还迂回於理智边界。
我禁锢在这个以己为名的牢笼内,想逃开束缚却害怕外头自由的一切。一场自导自演的困兽戏码。
──大家都说余湛死了,可是明明与我肩并肩。为何要这般欺凌无法言语的人呢?
──不、不对,他真的离开了,那把吉他的残骸我还留着呢。
──为什麽要和我开玩笑,难道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幻像?
细碎的话语字口中而出,每有声音在四壁跳动,我的心就如同被捏揉一阵,只得难受地趴卧在地乾呕。
──呐,乾脆我也去死罢,余湛现在是笑着的,我若丧失肉身後也能抛去一切痛苦吧?
我望向洗手台上唯一横放的利刃,黑色外衣裹着腐锈银刃,内心所有的念头顿时烟消於散。那是老爸的刮胡刀啊。
「呵。」我轻笑了声,低哑的嗓音宛若兽爪刨抓地面,骚动着我耳内薄膜。起身压下水门,双手撑於墙壁,闷热水气和潮湿薄雾似将我与之融为一体,直至再也无法压抑胸口的震颤,我放任自己笑着、笑着,病态的呵呵声於耳里满盈。
站在房门外,却不见余湛身影。脚步浮虚,双臂轻放於书桌上微微喘息,想散去身周热气,随着一吐一纳,身子悄悄颤抖。
抬眸,案上静躺的蓝色书皮,是席慕蓉的诗集,前些日子才收於架上,想必是他刚翻过。抬起手来,指尖滑过蓝绳处,墨水摆荡在些许泛黄的纸页间。
那是过去在夜里难以入睡时,反覆吟咏的《别後》:
至今还会不时回身寻你
忘了你已离去然後
就这样静静地停顿片刻
让疼痛缓慢袭来
想着原本有什麽话要对你说
如果你还在
(如果你还在我要对你说些什麽?)
别後别後
谁能思无悔谁能歌无忧
尽管这一切都非我所能左右
一生再长一生再久现在才明白
也不过就是一次忽忙的停留
从此只有寂寞前来与我偕行
只是很想告诉你
所幸你的青春你的跋涉你的梦
还居留在我深心
指尖滑向「留」字时,余湛薄弱的呼吸声让我意识到第二人的存在,眼眸扫向最後的句子,我仍然没有回过身。「如果你真是我所想像的,是不是等我转身「如果你真是我所想像的,是不是等我转身後,你就会消失不见,一如你不曾存在过?」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选择静默。
我轻笑了声,喉间发出的嗓音却似老朽嘶哑。
半晌,一双手强硬地抓住我的臂膀要我转身,回头目光所及,是他那双莫染尘埃的深邃黑眸,其内毫无事物玷污这片澄澈的苍色湖。
「呐,怎麽感觉身分对调了?怒目的你才是活着,行屍走肉的我才该死去。」我冷笑自嘲,探手将他挥去。
他气愤着握拳捶掌,抬手挥舞:闵煦,闹够了。
「闵煦闹够了,余湛也闹够了。别再用这种虚假的影子自欺了。」我对着他说,也对着自己说。
余湛眼神里带着不舍,手代口道:假若,我不是你的幻像呢?只是一丝执念,又或者是思念成集的记忆碎片?
男孩伸出双臂将我紧拥,在他怀里,紧绷的双肩顿时无力垂下。
我看见那双熟悉的面容在呼喊着要我别自甘堕落;我看着那如同水墨勾勒出的双眸在恳求着要我再展笑颜;我感触到这双臂膀在迎着我回到他怀中。
挣脱他的怀抱,彷若蜕变成蝶後的身体脱茧而出。我笑着迎向他的憔悴面孔,「你一定会消失的,一定、一定会再次离开我身边,所以在我看着你离去前,让我替你完成你在人世间的执念,弥补当初好吗?」
他欲回答,我却压制住那修长十指。转身看向窗,半透明的雾幕映着我与余湛的身影,窗内的女孩双肩颤抖,勾起嘴角的面容,早已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