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人静,范翡青与往常一样,拎着犹有余温的员工外带宵夜回到住宅大楼。在搭乘电梯返回住处前,她照例来到警卫们坐镇的管理室小坐一会儿。
「阿祥,晚安。」她微笑招呼,并递上为他们带回来的餐点。
「晚安、晚安!」阿祥一边笑答,一边翻开纸袋,「哇!今天是烤牛肉拌饭欸!谢啦、谢啦!」然後转头向背後那人喊道:「徐Sir!你的小青青下班回来啦!」
因为徐震罡的关系,慢慢地互相熟识之後,阿祥现在已经能够以平常心看待这位单身女住户,原本从她身上散发出的诡秘气息也被重新解读为特立独行、孤芳自赏,言谈态度上也自在许多。
「什麽小青青?你别乱叫。」徐震罡感到好笑地纠正道,他才刚确认行头完毕,手中抓着手电筒,正准备例行巡楼去。
「是是是,喊嫂子小青青是你的专利,小的僭越了。」阿祥依旧嘻皮笑脸,但眼见范翡青脸颊转红,徐震罡就要转换成士官长训话模式,他便立刻乖觉地抢过他手里的手电筒,拍了拍别在腰间的对讲机,对他们俩说:「徐Sir,还是我先去巡好了,晚点再轮你。不过,我的拌饭你可别趁我不在偷吃啊,就是一小口也不行。」
「呿,废话这麽多!我的那份也给你吃,这样总行了吧?」徐震罡也不跟他客气,直接把他从管理室赶出去巡视。
「哈!这可是你说的喔!」阿祥赚到双份宵夜可乐了,挥了挥手,上工去。
「这小子就是这麽贫嘴。」徐震罡摇头笑了笑,走上前伸手牵过范翡青,让她坐到阿祥原本待着的位子上。「翡青,今天你过得还好吗?」
「嗯……还算可以吧。」范翡青勉强扯出一抹笑弧回答。
徐震罡像是看出了她神情中的异样,没再多说些什麽,只是转身泡了杯即溶燕麦奶,给不吃宵夜的她暖暖胃。
「谢谢。」范翡青伸手接过,却仅仅啜饮了一小口,便又捧在手上不动了,低眸凝视着漂浮在杯缘的燕麦颗粒出神。
「翡青,从明天开始,接下来半个月我都上早班,下午两点以後就有空了。你们店里不是每周二下午和周四整天公休吗?这礼拜我们就挑其中一天一起去木栅动物园玩玩吧。」徐震罡忽然这样提议道。
「嗯?动物园?」范翡青抬起头来,不无讶异地反问。
「是啊,不管怎麽说,去看可爱的动物,总比之前那次让你觉得无聊透顶的军事文物展要有趣多了。」徐震罡用开玩笑的语调说道,「还是,你不喜欢跟我去?」
「不,不是……能跟你在一起,去哪里都很好。」范翡青连忙澄清。
「那你在考虑什麽呢?」
「其实……我打算去找我的心理医生,先跟她聊一聊。」她放下杯子,轻轻叹了口气。
「怎麽了?」徐震罡看着她问。
范翡青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说出一句有些没头没尾的话来:「震罡,我觉得我真的是有病,即使是我精神状态最不好的那段日子,也不曾像现在这样,觉得好……好困惑。」
「到底发生什麽事了?」徐震罡真的为她担心了。
「今天……以前公司里的同事到店里来吃饭。」范翡青深吸呼之後回答。
「同事?哪一个?该不会是那个男的又跑来骚扰你吧?」徐震罡眉头一凛,暗自下了决定,如果等会儿让他知道姓庞的这麽厚颜无耻,还敢对她做出任何不轨举动,他绝对会二话不说将言语威胁付诸实行。
「不是啦。」不过,范翡青立刻摇头否认,让他稍稍放松下来,「是我以前在公司的好……朋友。」
说出「好朋友」这个词汇的当下,她迟疑地停顿了下。她再也无法确定。
「你们应该聊了不少事情。」徐震罡捧过她冰冷的手,呵出一口热气,摩挲着为她取暖。他当然也想知道她们究竟聊了些什麽,却得忍住不去探问,仅能维持着体贴的沉默。
「嗯,我听她说起很多事……总之就是他们两个都走到最坏的那一步,情况都不算太好。」范翡青的心情很复杂,一如她脸上牵强而难看的微笑,「震罡,以前的我是不相信有报应这回事的,但现在做过坏事的他们都受到了惩罚,还真是名副其实的现世报。我应该觉得开心,毕竟老天爷替我主持了公道,你说对不对?」
徐震罡看着她像是随时都会哭出来的脸容,着实心疼,但接在她的话尾之後,他只是轻轻淡淡地问她一句:「在我回答你以前,你先告诉我,你觉得开心吗?」
「……」范翡青垂眸不语。
「翡青,只要你过得好好的,那些是非对过,我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任由它去。这就是我唯一坚持的立场。」
范翡青再次抬眼看他时,眼底已是盈满泪光,她用一种自我辩解似的语调说:「其实我比谁都清楚,已经造成的事实覆水难收,再多道歉也换不回那个没有受到伤害之前的我。可是,她在我眼前哭得那麽伤心、那麽懊悔,就算是哽咽到说话都口齿不清了,还是一直对我说着『对不起』三个字……老实说,我心软了。我很不甘心,可我就是心软了,我没办法狠下心不去原谅他们……但,又有谁来补偿我?谁能让我手腕上的这道疤消失不见?」
只见她将戴着腕表的左手内侧翻过来,一把撕下那块与皮肤同色的透气胶带,那道盘亘在她左手腕上的红痕就那麽赤裸裸地钉入徐震罡眼中,无论再看几次都令他怵目惊心。
「这问题倒不难解决,阿德在他工作的医院里人缘好像很不错,只要拜托他一下,他肯定可以联系到口碑最好的整形外科医师,除疤手术绝对会做到零缺点。万一术後还是留下疤痕,我们就去告那个蒙古大夫医疗疏失。」
「震罡,你明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听他这麽煞有介事地一说,范翡青顿时失笑,也因此从原本胶着的情绪中暂时跳脱出来。
徐震罡看她蹙起的眉头终於舒展开来,安心了不少,「我知道,不会有人比我更明白。但是,翡青,有件事你可能不晓得。」
「……嗯?」
「如果一张白净宣纸上染了一滴墨,那个墨点或许会引起注意,但除此之外,整张纸依然有大片留白,不是吗?如果我手上握有这张宣纸,我就不会将它揉了随手丢去;相反地,我会乾脆拿起毛笔将它画成一幅泼墨山水。」徐震罡真诚地望着她,说得恳切,「就像是你,翡青。不论这道疤存在与否,你在我眼里就是一个极好的女人,你怎麽舍得让自己因为这道疤就让人生渐渐荒芜?」
「我……找不到笔的话,又该怎麽办?」范翡青颤着嗓音问,心里尽是感动。
「那就让我充当那枝画笔,你想在什麽时候画点什麽,我都乐意奉陪。」他立刻接着回答,毫无半分迟疑。
「你怎麽这麽傻呢……我从前在学校念书的时候,美术这科一直都很差……」
「那又怎样?毕卡索是大师吧,但他的作品我就有看没有懂啊。如果范翡青是一幅画,画作如何完成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我想要怎麽欣赏才是重点。」
「你在狡辩……」范翡青用手指抹去眼角的水分,微笑着驳回去。
「只要能说服你相信,就不是狡辩。」徐震罡也笑,捏了下她有些泛红的鼻尖,「翡青,你要知道,这个世界的轮廓,不止一种,只要你的心眼睁得够大,就能看见更多可能性。而我所看见的你,就是这样独特又无可取代的存在。」
「震罡,谢谢你。」
「那你要怎麽报答我?还是宁可去和心理医生约会,也不跟我去逛动物园吗?」尽管是开玩笑的语调,但仍旧显示出徐震罡念念不忘与她之间的约会。
「我改变想法了,诊所那边可以晚点再去……我想跟你去动物园。」她怎麽可能拒绝得了他如此温柔而宽宏的善意?
「呵呵,我就在等你这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