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一大清早为徐震罡送机,却与那两人狭路相逢的缘故,范翡青一整天工作下来都无精打采的,除了接待用餐客人时勉强扯出职业化的微笑,其他时候就显得郁郁寡欢的。
不过,值得安慰的是,二厨对她的态度明显友善许多,尤其是前些日子她无私地将食谱传授给他之後,两人之间也从最初的零互动增进到会彼此闲聊几句。
这天晚上打烊後,范翡青到员工休息室打开自己那格置物柜,打算换下工作服,却意外地在地上发现一包药袋,她纳闷地弯腰捡起一看,上头写着石叔的名字。
……这是什麽药啊?石叔是哪里不舒服吗?
正当范翡青拎着药袋,伸手拉了拉石叔专用的柜子,看看有无上锁,想要物归原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便闯进了休息室。
她下意识地回头望去,就那麽刚好地迎上自家二厨有些泛白的脸孔。
「你在干什麽?」石叔语气不悦地质问。
「啊,石叔,你千万别误会……这是你的药吧?我刚进来的时候发现它掉在地上,就想说帮你放回柜子里。」范翡青立刻对他解释,不想让他误解自己的动机。
石叔听了她的说明,面色稍霁。他本来都已经跨上机车要回家休息了,将背袋往机车椅垫下一塞,顺便拿起防风外套时,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药袋不见踪影,因此才又折返寻找,却没料到会让她捡个正着。
「还给我。」他伸手索讨。
「喔。」范翡青立即递过去,本以为石叔拿到了药应该就会马上离开,可是当她都已经取出自己的便服、准备更换了,发现他仍旧站在原地,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石叔,你还有什麽事要交代我吗?」
石叔却出乎她意料之外地叹了口气,「唉……我是有些话要跟你讲,不过在店里不方便说,你如果不赶着回去的话,就到街角那间7-11,跟我喝一杯。」
他扔下让令人摸不着头绪的一番话之後,便自顾自地转身离开了,俨然不打算给她拒绝的机会。
范翡青怔然半晌,只得在换回便衣後依言赴约。
结果,两人坐在便利商店里朝向街道的长椅上五分多钟,她手里的果汁啤酒都喝了快三分之一了,石叔才闷闷地吐出碰面後的第一句话。
「你知道我正在服用的那袋药是主治什麽症状的吗?」
「呃……不知道。」范翡青理所当然地摇头,她又不是他的医生,怎麽会晓得?
石叔又沉默了半晌,才艰难地吐露实情:「我的舌头出了问题。」
「──咦?」范翡青不敢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不会吧,二厨居然在向她自白?尽管先前大厨就曾经对她透露些许,她心里也有了谱,隐隐约约猜测到二厨似乎有味觉障碍,但当事人就坐在自己身边坦承不讳,还是令她颇感吃惊。
「对,就是那样。」不管是再怎麽艰难的话题,一旦开头,接下来就顺利多了,石叔又灌了一大口啤酒,继续说道:「这情况已经维持好一阵子了……我最初还不以为意,总觉得店里菜色的味道好像淡了些,只要多加点调味料就好;一直到我发现店里自制的泡菜居然定期淘汰一大批,而且都是我做的,我就知道事情很不对劲……」
「我们几个人用的玻璃罐外表看上去都一样,也许是你看错了。」范翡青也只能这麽劝慰他。
「翡青,先不说你来店里做事也有一段时间了,光是每天来店里用餐的客人有多少,你跑外场的最清楚,你觉得有可能会有那麽多备料剩下来吗?」石叔苦笑,「更何况,我後来有在泡菜罐子上偷偷做了记号,错不了的。」
「……」听到这里,范翡青也无言了。
「我知道这事不能再拖了,终究去看了医生,但是连医生也没办法给我明确的保证,让我在吃下一大堆药之後,味觉就能回复到原来的最佳状态,只能确保现在这种状况不会再恶化下去。」石叔无比郁闷地说。
「石叔,其实你不必跟我说这些的……我就是一个端盘子的侍应生而已……」范翡青有些尴尬。老实说,她根本不想过问店里其他人的闲事,安安分分地做好份内之事,然後下班走人,这就是目前最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只不过,尽管她要求自己低调再低调,但那些是是非非总会绕几个弯找上她,这一点着实让她莫可奈何。
「这件事,我还没有对店里的任何人提起过,连明叔也没有,虽然说他可能早就心里有数了。」
「那为什麽你要跟我说?」范翡青非常讶异。
石叔忽然一个深呼吸,似乎考虑再三後才说:「因为……你做的泡菜,让我嚐到了酸味,而且是那种很鲜明的酸味。」
「鲜明的……酸味?」范翡青听怔了,怎麽也没想到会是这种理由。
「我渐渐麻痹的第一种味觉,就是酸味。医生说,如果我的舌头还能恢复对酸的知觉,就表示将来复原很有希望。」石叔侧头看了她一眼,竟是带着由衷的感激。
「喔,原来是这样……那真是太好了呢。」范翡青回以微笑,真的替他松了口气。如此一来,石叔就能继续做他的料理,不致於断送他的厨师生涯,这比什麽都难能可贵。
「可话说回来,难道你不担心我会把你制作泡菜的秘方占为己有吗?说不定等我好了之後,会抢先去注册商标或申请专利之类的。」或许是找人倾诉了心里的重担,石叔此刻明显心情轻松许多,也跟她开起玩笑来。
「其实这不是我的独家秘方啦,我也是从一位阿姨那里学来的。既然她可以无私地传授给我,又没有禁止我跟别人分享,况且还能帮上你的忙,何乐而不为?」范翡青据实回答。
「你呀,想在这一行混得久,不只要多学多做,也要懂得藏私留一手才行。」石叔摇头笑叹,难得好心地给菜鸟一个忠告。
「呵,我知道了,谢谢石叔。」
两人都乾掉手中的那瓶啤酒後,这才互相道别,各自回家。
由於这临时「加班」耽搁了范翡青搭乘捷运的时间,当她踏进自家公寓大门时,已经将近深夜十一点了。
直到范翡青冲澡完毕洗去一身疲惫,上床摊平准备就寝,她忽然感觉到好像少了些什麽。
夜阑人静的此时此刻,周遭一片宁谧。透过窗帘往外看去,浓暗背景中仅仅衬着几户人家的昏黄灯光,十分正常的夜晚景致。
但,就是好像少了什麽的感觉……
这阵子以来,或许是与震罡相处得太愉快了,本来度日如年的漫漫长日蓦然间变得每分每秒都值得期待,所以她的心总是满满的充实着,丝毫未曾留意到家里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愈来愈安静……
对了,就是安静。半点人声都听不到,真的很安静……
啊!范翡青脑袋里的某道开关忽然被转开了,让她蓦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匆忙下床穿起拖鞋,冲到对面的主卧前面,连续敲了几下房门。
「阿姨!你……你还在吗?你没事吧?」情急之下,她忘了对方是一缕飘魂,拌杂着些微担忧的询问就那麽脱口而出。
就在这时候,一片死寂的气氛中,一道慢慢的、幽幽的啜泣声窜入了范翡青的耳中。
『……呜唔……』
范翡青不由得心头一紧,自从她入住以来,已经有好一阵子未曾听见室友阿姨的哭声了。为什麽她又开始哭了?
「阿姨,你怎麽了?我可以开门进去吗?」她是真的担心。
『不要……不用了……让我……让我哭一会儿……』
「到底发生什麽事了?」
『呜……我……我……』
「不好意思,阿姨,我要进去罗。」范翡青实在无法坐视不管,便主动握上冰冷的房门,走入室温约莫只有二十度左右的主卧,最後背靠着终年紧闭的浴室门扉坐了下来。
『你……你回去……睡你的觉……别来烦我……』
「你一个人哭得那麽伤心,我怎麽还睡得着?」身上仅着单薄睡衣的她,一边摩挲着窜起大片鸡皮疙瘩的肌肤一边说,依旧没有回房的打算。
『呜……笨小青……』
「对啦,我笨。所以你要不要直接告诉我你为什麽又哭了?不然我这麽笨,怎麽猜得到?」
室友阿姨的悲泣声仍在一门之隔後的浴室里回荡不休,就在范翡青听着听着,觉得自己都很想哭了的时候,终於传出了对方稍微正面些的回应。
『我……我忘记了……呜呜……』
「忘记什麽?」
『孩子……我可爱的两个孩子……忽然间我就想不起来他们的长相了……呜哇哇……怎麽办?小青,我该怎麽办……呜呜……』
「这……怎麽会这样?」范翡青一听也呆愣住了,好一会儿,她蓦地想起一个很关键的细节──「啊,有了!你还有相片啊!我记得你加工厂办公室的办公桌上面,不是摆了一张照片吗?你跟两个小孩的合照……」
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下一瞬间,室友阿姨发出的强烈意念直接撞进她的脑袋,就让她连半个字也吐不出口了。
曾经入梦过的那幕景象依然相同,只有一个细微的地方改变了──
那张被压在办公桌透明玻璃桌垫底下的相片,除了室友阿姨本人,两个孩子的面容竟已呈现模糊的粉白状。
『呜呜……小青,我居然想不起来了……我真的忘记他们的脸蛋了,这怎麽可以……呜……我当年离家出走,就已经……已经是个很坏、很差劲的妈妈……结果竟然……竟然连宝贝孩子的脸都记不住……呜呜……』
范翡青终於彻底缄默了,只能窝坐在原地,无言地陪着哀泣的母亲幽灵度过这难熬的夜晚,直到她终於忍不住困意,在寒凉的空气中昏睡过去。
但在她的大脑进入睡眠模式前,那份过於浓重而难以稀释的悲伤始终盘据心头,让她的心情也跟着浸染了无比的沉重。
--------读者苏兰登小剧场part.16之零八零就是没人接--------
范小姐:呜呜阿姨你别担心!作者一定有办法的!
作者:喂、干嘛讲得我像小叮当一样啊。好啦老规矩、钱先拿来再说(翘脚)
(因作者回家数钞票、欲知女鬼阿姨是否能挽回记忆?
请直拨作者专线:08094567零八零就是没人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