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光站在旁边看!我催促自己。
迈出脚步,我尽量轻手轻脚地走到她前方,想让她自己察觉我的存在。等了一阵子,芷鸢才缓缓抬起头,用复杂的眼神和我对望,一句话也没有说;尴尬地抓抓头发,我才刚感到有点後悔,芷鸢却用淡淡的语调开口了。
「学长,怎麽办?我输了,输得好糟糕、好糟糕、好糟糕喔……」
但她嘴边还是很勉强地扯着微笑。
偶尔让自己脆弱并没有什麽不对,至少我不想看到她明明这麽难过,却装作没事人的模样。怎麽宣泄都好,就是不要往心里憋,不然迟早会憋出病来。
我伸出手,犹豫了下,还是拍了拍她的头;对上她讶异的目光,我说:「为了这场比赛,你没有哪里做得不好,所以,如果现在想生气、想难过、或者想抱怨的话都可以。」
就是别自己把情绪藏起来。望着芷鸢逐渐收起的唇角,我在心中如是说道。表面上很坚强的人,真正的情绪愈不容易被人察觉,像某些平常很快乐、看似无忧无虑的人,私底下却常感到孤独;他们将自己塑造得不具负面情绪,试图用这方法骗过身边所有的人,甚至骗过自己。
「学长,你相信人的命运吗?」突然,芷鸢轻声地问。
「你说命运?」我不明所以地反问。
「嗯,命运。」她点头,垂下眼睑低声道:「假如人再怎麽努力都无法改变命运,乾脆放弃会不会是比较好的选择?与其让自己过得那麽累,不如随波逐流,似乎还比较快乐一点。」
我没有办法反驳她的说法,或许自己也曾质疑过这件事吧。不论在书里、在动画漫画中、或者就在现实世界,「改变命运」被当成口号呼喊过多少次?即便目睹过真实成功的例子,然而失败的例子却是几千、几万倍以上。「投注的心血不足」这种概括式的理由不晓得听过几百遍,但是,失败例当中的人,所花费的心血就真的比较少吗?
还有一大半变因,是运气吧。我想。
「比赛前,很拚命地练习过了,也暖身过了呀。没有投机取巧,也没有破坏规则……为什麽还是不行?」她按着腿,用细小到几乎听不见的音量问:「是我就不行吗?」
「成果不一定要透过得奖才能被看见啊。」沉吟半晌,我选择不正面回应。
她摇摇头,表情很无奈。
「没有得奖就不行,因为没有证明呀。」她说。
「要证明?我们班看过你练习的都可以帮你证明啊。」
「不过,效力毕竟是不相等的,一定要得奖才可以,不然就前功尽弃了。」她的眼神飘向泳池的方向,「学长,你知道吗?有些事情并没有那麽单纯。」
虽然不太懂她的话,但我好像反被训斥了?无力地苦笑,我半转过身朝泳池望去。原来是芷鸢他们班要比赛了,我看见带队的紫红毛正在点名,他果真不让芷鸢再度下场,不过,今天换成我来决定,恐怕也不会让她游吧!除了让她的脚能适当休息外,我也不相信依她现在的心情,能集中精神将实力全部发挥。
「也好,这样他们就能拿第一了。」芷鸢突然说话,轻松的语调却让我很担心。我想她是很在乎这场比赛的,所以才会那麽努力练习。
「怎麽说?」我反问。
「我不擅常跟大家打成一片,对班上来说是个格格不入的人,少了我的话,他们就是最团结的队伍了。」她的语气中没有无奈,表情彷佛在说「已经习惯了」。
因为格格不入,所以才对同班同学使用「他们」当代称吗?意思就好像她跟班上并无太大交集,生活圈各自独立似地。抱有困惑,但我清楚知道这问题不能问,否则就是在别人伤口上洒盐。难怪她总是一个人走,难怪到目前为止,我见过跟她有大互动的只有紫红毛跟叫做「小柔」那个女生。她跟班上同学相处如何我不知道,可是很难想像她这麽温柔的人会格格不入,难道个性太好也有错吗?
「团队合作本来就要培养,不是说合就能合,说不合就一定不合。」绕口令般说完,我搔搔脸,「你这麽想,别人不见得也这麽认为,你有问过班上的想法吗?」
「有些事不问也能知道。」她淡淡地回答。
「是能猜测啦,可是确定吗?」我反问。
「问了,别人也不一定会给正确答案啊。」
「不过……至少你关心过了,如果自己不问在心里乱猜,很容易有偏见吧?」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使用了严肃的语气,像在说教,我闭起嘴停顿一下,将语气缓和,「我觉得,有你跟没有你的队伍完全不同,所谓的团结力也可以慢慢进步,为什麽要在一开始就做比较?」
芷鸢没有接话。从她的表情,我看得出来她在思考,但她究竟在思考怎麽反驳我,还是在过滤她可以接受的东西,这我就不晓得了。
接着哨音响起,沉思中的芷鸢立刻抬起头,我的注意力也跟着转移到比赛上。
他们班女生第一棒速度不够,落後了点距离,但也不算太大啦,还有补救的空间,端看後面棒次游得如何。我打量了下他们的队伍,小柔被排在女生倒数第二棒,表示速度也不慢,紫红毛则是男生第一棒。
「芷……」第一个字刚出口,我的脑海就浮现芷鸢方才将小柔的手挥开的画面。她说了什麽?印象中是「别那样叫我」?我沉吟了几秒。
虽没完整地叫出她的名字,芷鸢依然抬起头望着我。
「你不喜欢人家叫你的名字吗?」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微微睁大眼,芷鸢的眼里透着惊讶,十之八九被我猜中了。会这麽想很简单,以前我也不大喜欢别人连名带姓地叫我,长大後才比较习惯;每个人都不一样,有人认为只叫名字比较亲切,却也有人觉得不加上姓表示不尊敬。
「嗯,因为『芷鸢』……」轻握起搁在腿上的双手,她说:「是风筝啊。」
风筝?思索了几秒,我才恍然大悟。是同音字!「芷鸢」跟风筝的古名「纸鸢」是同音的,但因为风筝就讨厌自己的名字吗?我有些想不透,该不会她讨厌菱形还是筝形吧,啊,还是说她有惧高症,所以讨厌要飞到天上去的风筝?
啧,绝对没这麽单纯!想想,同样是女生的夏皮说不定能理解?不过……连她都说自己脑袋不健全,问了恐怕会得到十万八千里远的答案。
「风筝总是被人掌控着,可能有天会脱离牵制吧,却又没办法找到方向。」大概是我一脸无法理解的样子,芷鸢便自己开口解答了。「所以才不喜欢呀。」
闻言,我认真地咀嚼着这番话的涵意。
「换小柔了。」下一秒,紧握手掌的芷鸢站起身来。现在轮到女生倒数第二棒,那是小柔的棒次。瞥见芷鸢用唇语悄悄说了加油,我扬起笑容。
肯定是她无声的加油奏效了,这一棒,小柔整整拚过两个名次,差一点点就能追上第三名的班级;等女生最後一棒出发後,轻轻松松就与第三名并行,在换棒给男生时,已经领先了一段距离。
「就算队伍没有你在内,你也早就有归属感了吧。」有归属感才会在乎,因为不能下场而难过,也才会想帮团体中的人加油打气。
「怎样才算是有归属感,其实我不太知道。」芷鸢的神情有些恍惚,或许正在回想某些记忆吧。
我还以为绝不会从她口中听见「不知道」、「不懂」、「不了解」这类的字眼,但每次跟她接触过後,都会觉得自己所了解与猜测的,不过是关於她的冰山一角。
怎样算有归属感?用口头讲也讲不明白,毕竟很多事都要用心来体会,而不是听过就算懂了。
「呃,我也不太了。」我很诚实,「你迟早会懂啦,感觉对了,就对了。」
连我自己都觉得很烂的回答,却让芷鸢笑出声来,那是非常很悦耳的声音,跟她平时细弱的嗓音不同,她的笑声多了生气,很清爽却在我耳边不停回荡。被她那双盈着暖意的眼睛看着,我感到格外紧张,心跳也开始变得不规则。
我想,我是真的喜欢她,就算才认识几个月,就算对她了解不深,还是不由自主地被她所吸引,她的一举一动都能在我脑海里烙下痕迹。
「学长,我喜欢你的答案。」止住笑,她偏着头说。
嘿嘿,哈哈哈!可以把後面三个字选择性忽略吗?我摸着後脑杓傻笑。
「有些事不可能马上懂,你说出你的想法,却没有硬要我接受,这样很好。」芷鸢用手背擦去落到颊边的水珠,眼神又突然间深邃起来,「而且……有些事懂得太快,会很痛苦。」
「啊?」她最後的话岔出我的理解范围,让我一头雾水。
「呵呵,没什麽。」转头看我,芷鸢的笑有些俏皮可爱,「学长,其实你是来安慰我的吧?」
没料到她会这麽直接,我整个舌头打结口齿不清,「安慰,你说我吗?我、我是路过!对,就是那个,路过……」
结果因为我的拙样,芷鸢反而笑得更开心了,眼睛都眯成弦月的形状。唉,虽然被当成笑料,不过如果有让她的心情好起来,也算值得了!谢天谢地,不然我会觉得自己一点用也没有。
「快到最後一棒了。」我道,本来想多说一句「不晓得会不会赢」,但在思考过後便中途打住;不在她面前提起输赢,我想对现在的芷鸢来说会比较好一点。
一年级的最後一棒都是些可怕的家伙,气势惊人虎背熊腰,希望二年级的身材可以平均一点,否则我站在中间肯定很不搭嘎。边想,我边看着临时换到最後一棒的紫红毛蹬墙出发,他们班已经追到第二名的位置,还有最後的机会可以抢下冠军。
「不行,发挥得不够……」然而,紫红毛刚出发没多久,芷鸢就喃喃地说道:「力量不够,速度也不够,他今天好反常喔,应该可以表现得更好。」
余光瞥见她坐回椅子上,我偏过头,她神情中显而易见的失望映入我的眼帘。
已经预测到结果了吗?对上我询问的眼神,芷鸢勾起嘴角笑笑,点头。
没看过紫红毛练习的我无法评论他的状况,但他跟其他班的最後一棒比起来还是算快的,稳稳地划水前进,努力缩短跟第一名的差距。然而,二十五公尺的距离太短,不够追赶,他很可惜地维持同样名次到达了终点,拿下第二名。
周围有些同学们开始欢呼,八成是拿到冠军的班级吧!
「已经很好了啦,」我很真诚,却佯装打哈哈地说:「相信我,二年级换你下去游,肯定第一名没问题!」
「呵呵,希望罗。」打起精神,芷鸢指着我穿运动服配泳裤的怪异衣着问道:「学长,你等等也要比赛了吗?」
「喔,对啊!」扯扯湿了一半的运动服,我问:「要来帮我们班加油吗?」
轻摇了摇头,芷鸢的双颊浮起羞赧的绯红;可能怕我误会她不近人情,不想帮忙打气,又连忙补上一句:「可是,我会坐在这里帮你们加油!」
远远望见对岸的夏皮跟棠在对我招手,我朝他们点头,接着转身将右手伸到芷鸢面前。她不明所以地抬头看我,而我在下一秒将手掌摊开,用紧张却又兴奋到颤抖的声音说:
「写个加油吧,我会拿第一名回来给你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