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里,总会遇到一些无法妥协的情况。
好比那天晚上,我对禹婷说了那句话,她却仍旧没离开,而且还站在旁边看我吐、站在旁边递卫生纸给我,尽她所能的给我所有帮助,只是没再拍我的背、没再碰我的身体。
我也无奈,我甚至脱口而出的当下就後悔,可是心里有一部分,的确这麽认为。并不是觉得同性恋恶心,也不是觉得禹婷有这种身分很奇怪,只是在我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唐突来一吻,就会酿成无法接受的局面。
等感觉好一些,我转身离开洗手间,也没管禹婷是不是走在身後,尽管我知道她一直走在我背後。并且我想她是怕我再难过,所以才这麽担心的跟着,反正我也没再理会她,就这麽放任气氛继续尴尬。
而尴尬的时间也确实维持好一阵,直到我走进自己寝室,禹婷才放心似的离开。不过我没想让她多关心,也故意不去理会她所有情绪反应,我只想好好做自己,可是每当我这麽想,却又觉得情绪好混乱。
好混乱我跟禹婷的相处时光,是不是都变成虚假,好混乱我说的晴晴二人组,是不是会从此不见,想到这里,我最终还是拉起棉被,掩面哭泣。躲在棉被里,我不敢哭的太大声,害怕室友前来关心,毕竟我不想解释,感情的事又该怎麽解释?
我好像一哭就哭到了天亮,隔天早上,望着镜子,看见自己双眼红肿,顿时觉得自己好丑。不过刚好也不想出门面对任何人,就想在房间里躲着,这样藏着,说不定我就可以藏一辈子,藏到所有人都忘记梁祤晴这个人。
打定主意的,我起床,做最低限度的化妆。然後我上网,太无聊的在搜寻列上敲下躲藏两个字,尽管我知道自己这麽做丝毫没意义,不过人生如果每件事都要有意义,也太累。
所以我太闲的搜寻完躲藏,也确实看了几篇有关躲藏的文章後,我忽然下定决心。乾脆我就这麽隐身算了,乾脆我就别再出现他人面前了,把搜寻的字串改掉,上人力银行寻找工作,我深信这样做最好,我相信别再跟别人碰面最好。
於是我开始上班。我到学校各处室投履历,也到学生餐厅有缺人的厂商应徵,我把自己忙到不成人形,可是我很好,我很喜欢自己每晚都累到疲惫不堪,累到没精力多去想其他,而日子一天天过去,漫长的寒假也来了。
我旁徨、我焦虑,寒假让我忙碌的生活瞬间变得单调空虚。同时也因为学校在外地,导致我找工作困难重重,不是老板挑剔太远,就是看我太瘦,不耐操,因此面试好几次,屡屡碰壁,索性在家名符其实当宅女。
当宅女也没不好,可以整天沉着一张脸,没人管,也不用强迫自己笑的灿烂,反正没有人在看,唯独很大缺点,就是太多时间太无聊。可是令人意外,这天平凡的寒假,却来了一通不平凡的电话,还不是手机,而是家里电话。
「喂?」我接起电话。
「我要找梁祤晴。」电话那头出声。
「我就是。」感觉声音很熟悉。
「哈哈,Bingo,我还怕自己打错电话。」电话那端笑出声来。
「你是……」我沉默,思考良久。
「徐伟杰阿,徐伟杰。」电话那头自捧似的,还把名字说两遍。
「喔……难怪我觉得声音很耳熟。」我恍然大悟。
「你们家电话没变阿?」他又接着问。
「没有阿,没事换电话做什麽?」
「那就好,我刚刚还去翻国小毕册,才找到电话。」
「白痴耶,找我用FB就可以齁。」
「唉呀,可是我懒得打字嘛。」
「懒得打字,就别讲拉,掰掰。」索性想挂掉电话。
「等等等等等。」却听见电话那头急忙喊住。
「所以要说重点了吗?」
「唉,好啦。我是要问你我们还要回小学挖时光胶囊吗?」当我听这句话从他口中讲出来,不禁想起好久好久前,那年十二岁的我们。
「你很冷血耶,一滴眼泪都没掉。」哭哭啼啼的徐伟杰对我说。
「是你太爱哭好不好,亏你还是个男生。」我巴他头。
「很痛耶。」他哭着抱起头。
「哈哈哈哈,你好好笑。」看着他哭笑不得的脸,根本享受。
「梁祤晴,你很贱耶。」作势,他想推我。
「什麽我很贱,是你自己笨好不好?」不服输的,我也推回去。
我们两个很幼稚的在原地玩起相扑,虽然实质不然,只是我们无法与对方妥协,所以才采取不打起来的折衷方式而已。可是别着毕业花在制服上,我们两个的动作分明有点蠢,也管不了那麽多,就拼一个面子问题。
僵持几分钟,我跟徐伟杰两人才满头大汗的坐在操场上。远远的我凝视刚才毕业典礼时,尚未撤下的帐篷,人去楼空的椅子也摆在原地,还没开始整理,望向太过刺眼的太阳,眼睛痛到睁不开。
然而徐伟杰相反,此刻的他已经没在哭,视线也与我同样,凝视着太阳。只是他眼睛睁得老大,却没像我一样回避阳光,看着那太天真的脸庞,我不禁发笑,索性往他脸上捏一把。
「你要捏我几次拉?」他不满的鼓起脸。
「我高兴。」朝他吐舌头。
「哼,那我也要捏回来。」语毕,他也伸手捏住我脸颊。
两人就这麽互相捏着走到榕树下乘凉,而毕业的感觉,也在坐下来之後,悄悄蔓延。起初,我真的不认为毕业有什麽好难过,甚至也不觉得大家都分开,会有什麽差别,自然,更没有留恋小学的原因。
不过看到脸被我捏到变形的徐伟杰,又不明白何来的想法,害怕我们再也见不到面。久久的沉默,他却率先放下捏住我脸颊的手,不停的朝我指指挥挥,很像比手语,可是又看不懂他在比什麽。
我正纳闷,才看到他一副很痛的表情说:「晃开、晃开。」
又听,我更纳闷了,什麽东西要晃开?我把捏在他脸颊上的手晃了晃,嗯……他眼泪喷出来,很快的把我手打掉,我看见他被我捏住的半边脸,肿得跟馒头没两样。
他摀着半边脸,我则笑到快岔气。他一脸委屈模样,只是也不敢反击,大概没想到我捏那麽大力,还僵持好久,却迟迟没见我把力道放轻,所幸最後脸还在。
「不跟你玩了拉。」他生气,转头要跑走。
「等一下拉,我有问题。」我连忙赶上去。
「什麽问题啦?」他背对我,停住。
「不是,是好奇,好奇以後我们还会不会联络……?」不知怎麽的,说完这句话,我就哭了。
徐伟杰似乎听见我抽抽噎噎的声音,赶紧转过头来。情急之下,他也不知道怎麽办才好,拼命做鬼脸、吐舌头,讲笑话给我听,就是为了逗我笑,而他也成功,我也确实笑了,只不过眼泪就是停不住。
索性他灵机一动,对我说:「不然,我们来埋个时光胶囊?」
他匆匆的跑回家,又匆匆的跑过来,还气喘吁吁的拿着铲子与水桶,就要我想地方挖坑。左思考右思考,就是想不到哪里有地让我们挖,索性站起身,不再坐着,本想叫徐伟杰也起来,却见我们本来坐着的树下,不正好就是可以挖坑的地方?
「欸,徐伟杰,就是这里拉。」我指指自己刚刚坐下的地方。
「阿?树下喔?」他疑惑。
「对阿,这里看起来最适合。」我露出满足的笑。
「好阿,轮流挖喔,铲子只有一只。」
接着,我们两个开始进行艰苦工程。只是挖土没想像中轻松,榕树下也不知道为什麽,有些土硬的像砖块,等到土有坑的样子,我跟徐伟杰两个都满身大汗,臭的要命。
「阿!我竟然忘记带要埋的东西过来。」他惊讶一声。
「笨欸,土都挖了,再填回去吗?」我骂道,觉得可惜。
「不然我们去找找看,看有没有什麽东西可以埋。」说完,他又很快的消失在我面前。
我也没闲着,在学校里跑来跑去,遇到没锁的教室就进去找,好险总算在某间教室,发现被丢进垃圾桶的铅笔盒。铅笔盒是铁制的,打开後发现能容纳的地方很小,不过有总比没有好,所以也没想太多,就带着铅笔盒,往其它教室继续找。
约莫十几分,我人都到树下,才看见徐伟杰满头大汗的跑回来。他带来的战利品很多,不过都是很不实用的东西,有破掉的棒球手套、也有脏脏的袜子,还有不知哪里捡来的狗饲料,我承认有一瞬间,我起了杀机,可是好在後来他有拿出圆形笔筒,才让我消退杀意。
「所以我们要拿什麽装要埋的东西呢?」我东看看,西看看,找不出合适的容器。
「你的铅笔盒看起来比较适合。」徐伟杰往我手上看。
「可是这个装不下太多东西耶。」我打开铅笔盒。
「够了啦。」说着,他就从我手上抢过去,把自己的物品放下去。
「吼,是不会用拿的喔,铅笔盒又不会逃走。」我生气的说。
「换你。」可是他根本没在听,索性把我的话当空气,只管塞铅笔盒给我。
「好啦。」接过手,我看到他放进铅笔盒的东西不禁会心一笑,笑完,也把我的物品放进去。
然而悲剧的,这个铅笔盒真如我所说,塞不下太多东西,我跟徐伟杰还死命把它压紧,就怕里面的东西蹦一下散出来,只可惜,天不从人愿,等到我们真的肯定铅笔盒够紧,想要再打开,却再也打不开。
我跟徐伟杰叹口气,只好把它埋下,心想如果以後要开,就留给那个时候的我们去开。想着,手开始动作,我们一铲接一铲的把土填回去,确认铁盒已经藏好,土也跟我们开始挖的时候一样平,我俩才悻悻然的离开。
离开时候,天空已经非常暗,没想到只是埋个时光胶囊,居然花费这麽多时间,我如往常一样走到公车站牌,徐伟杰也跟在一旁陪我等公车,整天下来,我们两个脏兮兮,一点都不像毕业生。
远远的,我看见公车的车灯照亮前方的道路,没多久,公车便停在我面前。我上车,露出微笑,习惯性的对徐伟杰挥挥手,只见本来欲言又止的他,却张着嘴型努力说话。
依稀,我好像从他的唇语看见:「以後,我们还会见面吗?」
而要回答他的我,公车门正好关上,我就这麽来不及说出答案,只能用力的挥手、再挥手,对着逐渐变小的徐伟杰。
但,那天的我们并不知道,这次道别,居然成为我们後来的分隔线。而这条分隔线,竟让我们整整七年没见面……
【七年前、七年後,如果时光胶囊还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