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黑衣兄,你身上的味道和醉梦楼里那位姑娘,一模一样呢。」他微笑,让人无法看清他真正的想法。
漠璃一愣,登时明白他方才为何要……
可恶,她怎麽会留下这麽大的破绽!
正无措地思索该如何是好,东方炽寒蓦地发话。
「莫非是『她』反悔了,要我回去救她,所以托你将剑穗送还给我?」想来,黑衣兄一定是与那名姑娘熟识吧?否则昨晚怎麽可能会往醉梦楼逃,甚至连身上都有那姑娘的味道。
「咦?」怎、怎麽他还没察觉吗……该说他毫无城府,还是迟钝好呢?
「呿,我还以为黑衣兄是特意来救我的,害我方才不小心感动了一下。」他放开对她的桎梏,失望地缩回伴他整整一天的床柱边。
唔,不过仔细想想,既然那姑娘与黑衣兄认识,就算真的想离开醉梦楼也不用劳烦到他东方炽寒,光凭黑衣兄的武艺应该就绰绰有余了。
「那位姑娘托我来把这剑穗送回,是想告诉你,她不会反悔……」漠璃定下心来,既然他尚未察觉,那麽她也不介意继续扮演这个黑衣人的角色,将错就错。
撑起身子,她抽出袖中短刃,动作俐落的砍断綑住他左手的粗麻绳,顺道将双伞扔入他怀中。
「她还说,她很高兴,能够认识像你如此特别的人……」翻身下床,漠璃步向紧闭的门板,没让人有机会察觉她脸上不自然的微红,「既然传到了话,我也该离开了。」
无声地拉开门扉,她正欲踏出步伐,却被东方炽寒叫住。
「黑衣兄!」东方炽寒跟着起了身,右掌轻揉着被镶上绳痕的左腕,「替我转达,我也很高兴能认识『她』。」
闻言,漠璃一愣。
为何……她总觉得东方炽寒方才的话,是对现下这个「黑衣兄」说的?
他真的没有看出一丝端倪吗?
没有转头、没有回应,她踩上月光,黑影融入房外的月夜之中。
纵使没有回头,她彷佛也看见了东方炽寒说那句话时,脸上灼人心魂的灿烂笑容。
心跳,似乎也随之漏了几拍……
***
已经……什麽都没有了……
不要再离开……我……不要再失去了。
小玥──!
紧闭着的丹凤眸子一睁,为自己所不愿看到的过往划下终结。
「唔,天亮啦?」艳阳穿透枝枒叶缝,打上他的俊颜,东方炽寒有些慵懒地打了个呵欠,坐卧在参天巨木上的旁枝,看来已在树上睡了整整一夜。
居高临下,黑白分明的眸子望向自西方缓缓移至的马车,不一会儿又看往对头,以十数人排成阵列的……
「山贼?」没想到这里竟然有山贼,他可是毫无警戒地在此「借宿」了一晚呢!
装饰精致而富丽的马车让人不想洗劫也难,也难怪这麽大老远的,便已成为山贼们磨刀待宰的「肥羊」。
呃,不晓得待会儿会不会见血?
唉……就算见血也不关他的事,一大清早还没睡醒的状况,他可没有闲功夫来段「路见不平」的戏码。
只能说,他东方炽寒虽然不是什麽灭世大魔头,但却也不是满腔侠义精神的大好人!
终於,马车停了下来,成了山贼们眼前的佳肴。
「没有车夫?」其中一名山贼微带惊愕地说着,同时道出了东方炽寒心中所想。
马车前确实没有掌马的夫役,但在帷幕前的位置上,却伫立着一只……猎鹰。
令人错愕的不只如此,而是那猎鹰嘴里紧紧叼着的……缰绳。
有没有搞错?
同样的念头闪过众人的脑海,霎时间,一群人倒也忘了要出手夺财,仅是呆愣地望着眼前不合常理的景象。
东方炽寒收起了睡意,颇感兴趣的望向马车,开始期待帐内到底坐着怎样的人。
「有人挡路是吗,苍鹰?」车帐内,传出清亮好听的男人声调。
苍鹰低声长鸣,似是回应帐中之人。
得到「回答」,帷幕後头隐约传出一声轻叹,旋即便见那玉白的手臂从里头探出,轻轻撩起车帐。
那人一身月白便袍,儒雅而白净的脸蛋给人柔弱的印象,浑身混杂着浓浓的书卷味儿,虽穿着简便,但那与生俱来的气质却是藏不住的。
尤其此时那名男子安逸地坐在马车上,毫无惧意,当他子夜般的黑瞳扫过众人时,也不知怎地,就是有种直觉,直觉此人……不如表面上的简单。
为首的山贼好一会儿才自愕然中回神,道出那千古不变的恶霸开场白:「小子,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想此处过,留下买路财!」
男子秀眉轻拧,不疾不徐地下了马车,拱手,「在下身无分文,还请众位高抬贵手……」
「没钱?没钱哪来这麽高级的马车!」
高级吗?男子回首,淡淡望过自己的车舆一眼,又道:「如同诸位所见,小弟可是连车夫都请不来,哪里有余下的闲钱?」
顷刻间,一干人等全将目光投向看似无辜的猎鹰,无言。
就算再怎麽缺钱也不会让一只老鹰──
「要命还是要钱,选一样!」山贼头子恶狠狠地瞪着他,肩上扛着的大环刀因日光而闪闪发亮。
「我说了,没有钱。」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续下的话更是直接地激怒了众位绿林好汉,「唉……小弟实在很喜欢自己今天的装扮,不想杀人、让袍子染了血,所以烦请各位大哥让让。」
言下之意,他们再不让开,便会有血光之灾?
山贼大怒,一声吆喝,刹那间便群起围攻那书生扮相的年轻男子。
东方炽寒笑笑,毫无相助的打算,倒是很想见识见识这人如何让山贼「血溅其衣」。
见状,书生歉然望向猎鹰,「看来,得麻烦你了。」
苍鹰轻轻振翅,在男子的「要求」下纵身飞向天际,随着气流俯冲而下,扑攫袭来、击向山贼头子的眼脸。
「呜哇──!」出乎预料的袭击方式令人措手不及,顿时四周仅剩下此起彼落的哀嚎声。褐灰色的暗影穿梭於众人之间,钩状有力的长爪在大夥身上留下一道道绚丽的红。
男子观望了一会,旋身想回车帐内休息,却见其中两名山贼自乱斗中退身而出,绕过战圈,明摆着是将目标放在自己身上。
两名山贼有些狼狈地来到男子面前,抬起亮晃晃的大刀朝着他比划。
「哼,就不信你还能变什麽把戏!快将钱交出来,大夥还能放你一条生路。」像是笃定了男子的撒手鐧便是那头飞鹰,两个山贼的嗓门也跟着大了起来。
男子有些不耐地看着两人,简言道:「叫你们真正的头领出来!」
他感觉得到,藏匿於某处的一人身怀精湛武艺,虽不知其与山贼是否有关,但也极有可能是真正的主匪。
两人闻言,不约而同地望向正与苍鹰缠斗的老大,随後又望向书生,吐出威胁的话语。
见到他们的反应,男子也不禁困惑。难道,躲藏在一旁的那人真与他们毫无瓜葛?
无暇思索,山贼手中长刀霍然朝他招呼而来,男子向後移步,身形不稳似要跌倒,却又巧妙的闪过了两人的攻击,教人无法摸清他究竟是侥幸抑或是其他。
正当两人欲再提刀,却闻一声砰然巨响自脑後传来。
只见一名男子由天而「坠」,虽在危急时刻提气缓速,但却免不了与地面接触的命运。
「东、东方?」见到那眼熟的衣装,书生一愣,下意识吐出了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叫唤。
咳,他好像看得太入神,摔下来了?东方炽寒令人同情地自地上爬起,拍拍衣上的尘土,朝眼前因反应不及而盯着他的三人微笑道:「啊……别担心,一点事儿都没有。」比起师父盛怒时六亲不认的断魂掌,这点摔根本无法让他分神在意。
谁管他有没有事?
重要的是,为何他会从天而坠,又为何出现在此吧!
果不其然,下一秒,其中一名山贼的长刀已经抵在东方炽寒的喉头。
这也不能怪谁,毕竟他实在是很可疑。
「你是谁?再不说当心性命不保!」将武器指着他的山贼威吓道。
「别这麽凶嘛……更何况你杀了我也没有钱拿。」东方炽寒搔搔脑袋,轻叹了一口气。
「少废话!」两名山贼以眼神交会,极具默契的一左一右分别攻向男子与东方炽寒。
东方炽寒轻笑,长指点向山贼持刀的手腕,不知被按了什麽穴道,只见那人痛得放开了长刀,口中发出哀嚎。
在刀刃落地染尘之前,东方炽寒稳稳接住,再以刀柄狠狠击向两名山贼的後颈,不过转瞬间,便听见两名山贼倒地的重响。
美丽的眸子轻轻扫过倒地不起的两人,东方炽寒阴柔的脸蛋上没有笑容,给人一种残忍嗜血的错觉。
书生愣愣地望着眼前的东方炽寒,心底的问号逐渐扩大。
他到底是谁?为何会有如此能力……
还没能开口,眼前如谜一般的男子霍然蹲下身子,单掌抚着腹部,蜷缩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你受伤了?」怎麽可能?方才那两名山贼根本连他的衣角都碰不着,更别说是要伤到他了。
「我……」东方炽寒仰起脸来望向那面相秀气的书生,惨然道:「我已经……饿三天了。」
该死的陆千回先前为防他擅自脱逃,让丫鬟取走了他的钱囊、甚至还冷血的禁止了城内钱庄与他东方炽寒进行交易。
但经过严密的缜思之後,他宁愿在前去长安的路上饿死,也不愿自个儿名中有个陆千回的「陆」字!
书生皱起了眉。三天?换句话说,自从他逃出陆家後,什麽东西都没吃过?
登时,冷汗自男子的额际滑下,「在下的车舆上备有许多食粮,如果兄台不嫌弃的话──」
「可以吃吗?」像个孩子似的,听到有饭可吃,整个人立刻精神焕发的跳了起来,紧紧捉着男子的手腕问道。
「可以是可以,不过有个条件……」男子露出有如天神般温煦的微笑,「在下正好欠个车夫,若你能送我至前头的村落,那就太感谢了。」
从男子的微笑中猛然回过神,东方炽寒立刻拍胸部保证,「那有何难?要顺道作你的护卫都没问题!」眼下只要有食物让他吃,什麽都成。
书生思索了一会,单手握拳,停放於空中,「君子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东方炽寒极为熟稔地伸手,脸上又挂起了笑容。
他真是越来越喜欢这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兄弟了……连与人立约的方式都和他一模子刻出来的,根本就是生来注定要与他结识的嘛!
「说了这麽久,还不知道小兄弟怎麽称呼?」他不禁心情大好,把饿肚子的事儿忘得一乾二净。
「……墨离……笔墨的墨,别离的离。」轻勾起一抹笑,他道。
微风徐来,吹响了枝叶的铃音,墨离披散在脑後的长发随风舞出了美丽的弧度。
那是,足以令所有美景相形失色的笑靥……
※※※
「求大侠饶咱们一命吧!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
光是一只飞禽就差点斗不过的众山贼们遇见了东方炽寒,想当然尔,只有低头求饶的份。
「住嘴,咱们抢出了这麽多孽,今儿个既被人捉到了,就没有向人低头的理由!横竖是一条命,若你要便拿去吧!」
「头子!」位在他身旁的山贼被头领的言词所感动,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
东方炽寒笑望着一夥人,单膝跪地,与稍微壮了胆的山贼们平视,「其实只要留下钱财,我不会杀你们的……那麽,要命还是要钱,选一样!」
这、这不是方才他们劫抢时的台词吗?
没想到他们也有被反过来打劫的一天……山贼们觑向前头的东方炽寒,顿时了解了被视为肥羊的滋味。
他那笔挺的黑色衣衫衬托着肤白而邪魅的绝色面容,就像是魔物一般,脸上带着冰冷而诱惑的甜笑。
他根本不是人!
众山贼们不禁打起了寒颤,尚有些不能接受自己被「反劫」的事实。
「如果有钱,还会出来行抢吗……」其中一名山贼忍不住低喃道。
「没钱还敢出来招惹我的墨离小兄弟,活得不耐烦了?」他脸上尽是笑意,吐出的话却黑得不能再黑、阴险到不能再阴险。
「咳咳……谁是『你的』墨离小兄弟了?」听到这儿,墨离终於忍不住插话,「还有,不要随便行抢!」
「是!」东方炽寒站直了身,嘴里却嘟嚷了几句,「吓吓他们罢了,谁叫这群人好手好脚的不去工作,欺善怕恶。」
「官逼民反,若非走头无路,谁愿意做这杀头的工作!」始终不发一语的山贼头子总算发话。
霎时间众人就这麽你看我,我看你,陷入莫名的沉默之中。
墨离轻顺着臂上苍鹰的羽毛,良久才开口道:「言下之意,若有谋生之法,你们便不再做这种事?」
听到那有意帮助的语气,原本正打算回车帐内取粮食的东方炽寒立刻顿步,「我说墨离小兄弟,同情心可不是用在这种时候的……」
他们可是这一带重金悬赏的贼人呐!墨离这家伙也未免太没有防备了吧?
「那是当然!」山贼头子完全视东方炽寒为无物,坚定地回答着墨离。
「那好。」墨离自怀中拿出一只锦囊,扔给一干山贼。
山贼首领接下锦囊,自微微松动的囊口看到里头的信物。
那、那是阎王殿的「三鬼」才握有的令牌──!那麽,眼前此人……
身伴猎鹰,言语形貌难以捉模,雌雄莫辨的──「魑魅」?
「拿着此物去找『阎王』,他会明白的。」墨离看着领头惊慌的脸,淡然道。
「谢……谢公子!」山贼头子立刻将脑袋压在地上,感谢之情溢於言表。
「别谢得太早!若你们在找到阎王前犯下了恶行,那就算是我也无法阻止阎王取人性命。」
「找阎王?什麽意思?」东方炽寒脱口问道。
墨离不打算解释,突地像是想起了什麽,道:「对了,临行前备了很多楼里的糕点,那可是连京城都吃不到的美味呢!马车里的食盒,随东方兄爱怎麽吃都成──」
话未说罢,墨离便见眼前黑影一闪,东方炽寒早已自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若干山贼们不禁汗颜。方才那个让人恐惧油然而生的东方炽寒,跟眼前这个……真的是同一个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