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究竟是谁。
眼前的男人身形高挑,朝颜的身躯几乎让他的影子笼罩。他的足下轻微一蹬,离地不过分毫的距离,即刻便迅速地向前倾冲而去,刀刃凌厉落下。
朝颜举刀不及,急忙将肩头一偏,险险向一旁闪去。几缕扬起的发丝被急劲的刀势削落,轻缓无声地飘上地面。
「唔……」方才那一侧身,持刀的右手肘重重撞上地面,一阵麻痹感霎时袭上整只手臂;握着刀柄的指尖略为失了力道,然而她的双眼未敢松懈的紧瞅着对方的动静。
倘若抬手将刀架下,定也支撑不了多久。对方的力劲较她强上许多,挥刀疾速、毫无迟疑;单是挡刀便很吃力,更遑论较技。
「你早晚都会死在我的刀下,不如乾脆一点?」鄙夷的声音传进她耳里。
那人没有给她太多喘息的空间,寒光挟带着凛冽而锐利的风势,向她的肩头劈下!
「你、开甚麽玩笑!」
朝颜有些仓皇地翻了个身,刀锋在她的手臂上划开了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紧接着直直劈上矮桌。满桌的碗盘顿时碎裂满地,细微的残片飞溅开来,桌面不堪承受地向下凹折。
凌乱而响亮的破碎声音,伴随着一片狼藉。
「我与你有何冤仇?」朝颜的面色有些苍白,按着左臂的刀伤,灼烫的鲜红汩汩而出。她吃痛的拧起眉,不着痕迹地握紧刀柄。
男子仅是冷哼了一声,看不出面巾下的表情。
「杀了你,才能平我心头之恨。」瞳眸冰冷,一字一句如细针般锐利。他没等朝颜意会过来,执刀一横,又是一阵猛力的挥击——
「我不懂你在说些甚麽!」
朝颜神色一凛,紧握长刀的右手倏地伸长,使劲将满地锐利的碎片扫向男人的脚边!
「混帐。」他啐了声,一瞬间足下一个踉跄,那人的动作延滞了几秒,却没有被绊倒。
然而朝颜已然迅疾奔向门边,斩断早已被破坏过的门条,眼角瞥见男人紧追了上来,她纤细的身躯从门隙闪出房外。
力不及人,只能智取。她的鲜血不止地滴落在脚边。
朝颜顺势将岌岌可危的门板向内一推,整片门扉霎那倾倒,沉沉地压上随後而来的男子!
她见状,立即旋身要向长廊另一端而去。一道熟稔的身影忽地在眼前闪现。
「良!」朝颜急切一喊,紧绞着心口的窒息感顿时消减不少。她忙向紫氏良的方向而去,後者的视线快速扫过她上下,似是在确认她的状况。
「受伤了?」
「没有很严重。」朝颜喘息着:「你太慢了!」
紫氏良横挡在朝颜斜前方,原本平静的眸底杀意渐染。前方的男子自残破的木片中徐徐站起,形影微晃,身上仅有些细小的血痕。
「你又去哪里与人结仇了?」他的眉梢微一挑。
「我才没有。」朝颜盯着他的背影,略为不悦,薄唇轻轻一瘪:「平白无故地……」
一语未落,对面的男子指间似乎细微一动,缓慢地收紧。那是攻击前的自然反应。蓦地,紫氏良抢在对方之前跨步而出,刀锋直指对方的眉心!
对方亦不是等闲之辈。
他的身形乍闪,猛然逼近紫氏良身侧。
「良,小心!」朝颜惊呼,惊魂未定地直盯着他。
「我知道!」紫氏良瞟了她一眼:「你别害我分心,不要光是站在那里。」
「你这……」
话还没说完,她感觉到眼前冷光一闪。铿地一声,紫氏良迅速移步道至她身前,惊险架下差点夺去她性命的一刀。
那男人刀锋几乎贴上她的脖子,她居然浑然未觉!
「你还有闲情逸致发呆。」
「那是因为我在和你说话!」
「好好看着刀,别让我觉得白教你了。」
「我……」朝颜咬咬牙,提起刀:「这笔帐晚点再跟你算。」
紫氏良右手横劈,向朝颜投去一眼,似乎是暗示甚麽。
只见那人一个偏头闪过,朝颜亦紧跟而上,向男子拦腰挥砍而去,後者轻易挡下她的攻势,自刀尖传回的力道震得她掌心发麻。
寒风冷冽,刀光交错。
然而同时紫氏良的刀锋已经抵上他的颈项。
「可有人指使?」紫氏良素来平静,朝颜却也极少见他这样寒冷的神色。他压低着嗓子,面上似有不易察觉的冷怒。
对方神情漠然,沉默不语。
紫氏良伸手扯下覆在他脸上的面巾,彷佛要确认甚麽一般。
「良,你见过他吗?」朝颜细细端详着男人的面孔,在记忆里搜寻着。
紫氏良停顿了霎那,随即摇了摇头:「不,没见过。」
他没见过。那麽应当不是源氏府内的人,也不会是……不可能,他很了解,那些人并不会如此毫无计画性地轻举妄动,更何况暗杀对象是源氏小姐。
他的唇角溢出一抹意欲不明的笑意,将刀刃缓缓压近对方的血管:「我不会杀你。我会活捉你,所以你大可乾脆一点。」青色的血管在闪熠的银光底下跳动,危险而脆弱地。
只见那人眼色一沉,紫氏良惊觉有异,却已然不及。
男人举刀向自己的腹部深深切过,温热的液体喷洒而出,宛若天边喷薄的艳霞。他的身体向後倒落,以诡谲的姿势躺卧在地面。浓稠的腥味顿时弥漫了开来,溅了紫氏良半身的殷红。
黏稠的血液缓缓地流淌在木头地上,向四周扩散开来,彷若富有生命一般。
朝颜倒抽口气,一手捂着伤口,满脸惊愕。
「竟然自尽了。」紫氏良轻笑了声,不带任何情绪。
「最後甚麽线索也没留下……」朝颜伫立在原处,微微颦眉,凝睇着倒卧在眼前的屍体。
望弥垂着眼眸,小心地将朝颜染血的袖子轻轻剪开。她用浸了温水的湿布仔细地擦拭着朝颜手臂上斑驳的血渍,动作放得极为轻柔。
朝颜坐在铺得整齐的软垫上,紫氏良单腿盘着坐在她面前;一旁支离破碎的残片还未收拾乾净,仅是稍略扫向一旁堆积着。
「哎……轻点。」望弥轻轻地在朝颜的伤口上敷上一层深草绿的药膏,然而朝颜仍然皱起眉心,细微地喊出了声音。
一股灼热的刺痛感攫住她的知觉。
「小姐,您忍着点吧。」望弥静静地笑了,两颊的酒窝略微凹陷,手上的动作熟练持续着:「和人打架时受伤都不喊痛,怎麽上药时就痛成这样了。」语气里却有些调侃的意味。
「你何时学会这麽说话了。」朝颜瘪了瘪嘴,略带疑惑的瞥了她一眼:「是和良学来的吧。」
望弥仅是笑而不答,自桌上取来一块乾净的白布,一圈又一圈地缠绕上她的手臂。
而紫氏良的眼底已然没有方才冷冽的神色,望着朝颜的伤口,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语调柔和了下来。
「还是请大夫吧。」
「只不过是割伤而已。」一抹纯粹的笑容在她脸上轻轻漾开,彷佛她臂上的伤口已然再也不会疼痛:「不用这麽大惊小怪的,我信得过望弥。」
朝颜突然仰起头,想到了甚麽一般,一双黑曜石似的眸子转而看像望弥。
「对了,望弥,你去把那块绢布拿来。」
「是。」望弥淡然答应了一声,便徐徐向後而去,那块血红的绢布早已随着凌乱不堪的残骸散落在地面上。她自陶瓷破片中将它捡起,交递至朝颜手中。
「这是有人放在我房内的,原来里头还包着几朵乾枯的樱花。」朝颜平举没有受伤的右手,指尖拎绢布一角,在紫氏良的眼前晃啊晃:「今天便是为了这事叫你来,可望弥出去不久,刺客便闯了进来。」
「樱花?」
「是『凶兆』和『死亡』的意思。」
紫氏良一手接过绢布,摊放在自己掌心上。望弥替朝颜包紮好伤处,向前倾了倾上身,便端着药具迳自退出了房门。一阵淡淡的沉默蓦然向各个角落漫延而散。
夜色如墨般地晕染开来,染上朝颜的半边脸。
紫氏良是低着头,视线垂在掌中的布块上;隐隐约约听闻朝颜呓语般的声音飘忽地传出,淡淡掠过他的耳畔,然後在脑海中环绕不去。
「又有战争了吗……」发丝覆住她的半脸,她低垂着眼帘,纤长的睫羽略微颤动。
她的嗓音带有些哀凄。
紫氏良抬起头。
他浅浅笑了,笑得有些无奈,却也笑得温软。
「别太早下定论。」语气轻柔的如同一缕微风:「无论如何,你不会有事的。」
可朝颜没有望见他垂下头之後,眼底闪过一抹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