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初恋的道别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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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已经是一年多前的事了,但尽管如此,他的记忆却依旧深刻。想去沛涵的灵前上柱香,却被拒於门外,他只能站得很远,望向灵堂,默默地目送她最後一程。在那之後,他一边上班,一边念书,最後终於考上了这所位在台南的科技大学。本来即使要选择其他几个北部的学校也未尝不可,但宫城一再怂恿,说南部物价便宜,而且兄弟俩凑在一起也比较好有照应,对章佑城而言,物价较低确实是个不错的诱因,而他也真的想离开台北,所以才填选了南部的科技大学。
只是他跟一般充满新鲜好奇的大学新鲜人截然不同,从报到的第一天起就死气沉沉,一张臭脸让身边的同学没人愿意跟他来往,甚至连系上的学长姊们也觉得这个学弟很不讨喜。但那又怎样呢?这样其实才最好吧?章佑城没把那些人的态度放在心上,他都还没入学,宫城已经拜托南部的亲戚,帮忙介绍了这份工作,他在拿到大一的课本之前,就先拿到了上班的制服。
有了工作,就可以带来收入,有了收入,他就不用担心还留在台北的奶奶。将薪水一分为二,一半汇回去贴补家用,剩下的则用来负担自己的各项开销,他买了一辆二手机车代步,租赁便宜而老旧的宿舍,平常只吃最简单的食物,一年多下来,居然还能存下几万块,连自己都觉得了不起,只是这些钱说多也多不到哪里去,毕业後还是一样得偿还就学贷款。
这样的人生到底有什麽希望可言?这样的人有什麽资格可以为别人带来幸福?章佑城经常如此怀疑着。从大一之後,在系上所举办的活动中见过语歆几次,他在一群新生里,看着这位学姊时,每每心里都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总觉得她跟死去的沛涵有些神韵上的相似,但到底像在哪里,这个他说不上来,只是惊艳於她的厨艺,章佑城从来也没想过,居然有人可以在系学会那麽狭窄的办公室里煮出菜色来,而且他平常忙着工作,系上活动向来只是露露脸就走人,根本也没时间去想太多。
本来他只当这是一个没来由的感觉,天底下这种斯文气质的女生何其多,或许只是自己太常想起沛涵,心里的思念在无意间转而投射罢了,但一年级下学期的一次偶然相遇,才让他确信自己的感觉并不假。那天他难得放假,下午又没课,一个人站在学校的篮球场边看了很久,他想去跟那些在场上打球的人一起组队玩玩,但却又有些迟疑,太久没摸篮球了,也不晓得手感还在不在,贸然去找人组队,万一成了队伍里的累赘可就不好意思。想着想着,决定还是放弃,正想转身走开,却听到後面有人叫他,一回头,章佑城愣了一下,原来是语歆跟另外几个女生。
她们的体育课都选修篮球,但其实女孩们对这项运动一窍不通,而且平常也没认真上课,现在老师说隔周就要小考,才让她们慌了手脚,连忙跑去体育室借了一颗篮球,但却连最基本的运球规则都七嘴八舌,每个人各有不同见解。
本来他想拒绝帮忙的,但却又忍不住想多看看那个女孩,章佑城虽然搞不懂自己这种「很像」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倒也并不排斥。跟她们稍微讲解过一点规则,也示范了运球跟投篮的基本动作,他的准头虽然没有以前好,然而当年在魏教练的恐怖训练下所紮根的基础还是很严谨而标准,教会她们之後,章佑城想要走人,那时语歆跟他说了谢谢,也在场边聊了几句。当然不会说出自己对眼前这女孩的感觉,也不谈自己曾经经历过的故事,他口气淡然,而且推说赶时间要上班,语歆觉得好奇,问了他在哪里打工。
他没想过自己会在店里再碰到语歆,平常在学校里看见她时,这女孩的妆扮总是朴素,但到了店里,她却是截然不同的模样,不但微微施了脂粉,而且穿着也比较漂亮,但唯一不变的,则是她时而蹇眉,时而出神,那种看起来像是藏着心事,略带点忧郁的神态。章佑城在店里看着语歆,看得几乎忘了要工作,但没有任何人发现他的异状,很多女客人来到这里都想一睹这个曾经上过电视的帅哥工读生,虽然让人颇有虚荣感,但相对地也带来沉重的工作负担,以致於他根本没时间再去想什麽跟爱情有关的事,在沛渝还没来到台南,两个人还没开始恋情之前,他甚至曾一度认为,自己这四年里应该都不会再有什麽可能性了才对,因为即使身处的环境中总不乏有好看的、温柔的,或者甜美与性感的女性,但他心里念念不忘的,毕竟还是当初沛涵最美的模样,几个工作中的同事见他始终没交女朋友,还有人笑着问他是不是那种谨慎选择、专情一致的男人,他听着总是苦笑,嘴里没回答,但心中了然,这与专情与否根本无关,他只是还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一关,他忘不掉沛涵的死,也忘不掉沛涵所曾经带给他感觉,那些都太强烈了,强烈得让他连看别的女孩都兴致缺缺。
「你在忙吗?」章佑城刚下班,骑车回家的路上,他先到便利商店去买了瓶饮料,正坐在机车上喝着时,手机响起,他脑海里还想着当初沛涵甩动马尾时可爱的样子,一时没有察觉,都打来第二通了,这才听到音乐铃声,接起来,是语歆的声音,她咳了好几下,沙哑着嗓子问章佑城现在是否方便,可不可以载她去一趟医院,「我觉得大概是感冒了。」有气无力地,语歆说她自己没有机车,而几个比较要好的同学都不在。踌躇了一下,章佑城先看看时间,然後思索了片刻,他要语歆等他一会儿。
今天本来应该有个约会的,在沛渝刚洗过澡也换好衣服的当下,章佑城问她可否将今晚的约会延後半个小时,他得先忙点事。
没有怀疑,沛渝只提醒他骑车要小心。最近几天,她经常在学校附近留意着,看是否有适合的打工机会,一来她不希望每次约会都让章佑城花钱,二来她也想多少赚一点零用钱,可以减轻父母的负担。今天下午没课後,她在学校外面那条小吃街上逛了又逛,看到手摇饮料店贴着徵人广告,进去问了一下,那个店长似乎有意聘用她,还叫她这几天找时间可以就到店里实习看看。
这也算是一件好消息吧?沛渝心里想着,徒步就能抵达上班的地方,可以省下交通费用,而且旁边那麽多卖吃的店家,她只要有上班,就会乖乖地顺便吃个饭,再也不会因为懒得出门而省略任何一餐。迫不及待想把这个消息告诉章佑城,她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但又频频转台去新闻频道,看看上面显示的当下时刻。好不容易捱过那延後的半小时,她拎起包包跟安全帽出门,走到巷口的便利商店,这儿已经成了她跟章佑城每次约见的地方。刚进店里,还没来得及找点什麽杂志来打发时间,透明橱窗外已经看到男朋友的身影,他的机车刚熄火,正对这边招招手。
「怎麽了,你忙什麽呢?」她开心地踏出店门口,不是那种平常专属於她的轻快模样,而是比较淑女的脚步。
「我学弟啦,感冒了不知道要看医生,都快病死了才想到要求救。」章佑城耸肩,他脱口而出一个谎言,但为什麽要说谎,却连自己也还没搞懂。沛渝笑着说这种傻瓜就应该让他嚐嚐病痛的滋味,以後才会晓得要爱惜身体。章佑城也一起笑着,他按动开关掣,坐垫发出喀地一声,然後下了车,掀开垫子,准备要让沛渝把手上的包包放进去,但就在座垫掀起的瞬间,他却整个人一愣。
「你学弟的神经也未免太大条了吧,这医生有看跟没看还有什麽差别?哪有人拿了药之後,却把药丢在别人的机车置物箱里,那他回去以後还吃什麽……」大笑着,沛渝还没放包包,却伸手先拿起那个药包,但一拿起,她原本灿烂的笑容便瞬间都凝住了,因为药袋上写的,却是杨语歆三个字。
-待续-
人所看不见的,往往只是脆弱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