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後初戀的道別 — 後初戀的道別26

後初恋的道别26

26

「我如果哪天被老板给开除的话,一定都是你害的。」在店里忙碌着,章佑城忽然走过来瞪了她一眼。

「别那麽小气,我现在是客人耶,你服务一下客人会怎样?说话客气点,小心我客诉喔。」沛渝笑着说。她挟起一片卤豆乾,慢条斯理地放进嘴里,咀嚼几下,卤得很入味的豆乾立刻溢出香气,充塞在她嘴里,跟着又挟起一筷子的空心菜,青菜的香甜混合着独家卤肉酱汁的气味,让沛渝忍不住称赞,说这真的比她台北家的面摊子所卖的更好。

「有没有什麽调味的诀窍,透露一下吧,好挽救挽救我家的生意,我爸妈的面店都快倒闭了。」沛渝挥挥手又把章佑城叫过来。

「谁在煮的,这就是秘诀了呀。」他挺起胸膛,一脸骄傲地说。

「笑话,你算什麽东西?」沛渝压低了声音,指指店里几桌客人,那边有不少年轻漂亮的小女生,她说:「你只能靠着美色来勾引那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小妹妹而已,还真以为自己是什麽烹饪高手了?」

「不然你来煮看看,你难道就比较行?」章佑城把托盘夹在腋下,一脸轻蔑地说:「你要是煮得出这个味道,我就把存下来的积蓄都拿出来,帮你开家分店。」

「好呀,厨房在哪里?」哼了一声,她把筷子一搁,马尾一甩,外套脱了,几乎就要站起身来,但也就在这当下,章佑城忽然一愣,双眼直盯着沛渝的胸前。那是一条串着两个坠子的项链,一个是镂空的藤蔓绕成爱心形状,一个则是纹路细致的羽毛,两者所组合而成。

「项链怎麽在你这里?」看着项链,章佑城半晌说不出话来,过了好半天才问。

「这是姊姊留给我的东西。」沛渝轻轻摸了一下项链,又抬头时,却见章佑城脸上已不见了原先聊天的轻松自在。他不再说话,只是点点头,转身继续忙着自己的工作

大老远搭公车来,美其名要嚐嚐这家颇具口碑的小吃美食,但事实上她的目的跟那些踏进店里的年轻女孩一样,都只是为了章佑城。出门前,她在衣柜前没有花费太多时间,一件很有气质的雪纺纱洋装,加上一束马尾与一条项链,非常简单的装扮。本来她有些犹豫,但最後还是顺便戴上了,那对耳环也是章佑城以前买给她的。在店里坐了这麽久,来来回回也聊了很多次话,章佑城始终没有察觉她两耳上挂着自己以前送的礼物,却在沛渝一脱外套的瞬间,就发现那条项链。

午餐时间过後,客人渐渐少了些,他跟老板请了两个小时的假,陪着沛渝走出店外,这附近没有其他地方好去,两个人只能走到小吃店附近的超商来,一前一後,沛渝跟在後头,她一直揣摩着章佑城的心情,只是怎麽也揣摩不出的端倪,他後来就不怎麽说话了,脸色很淡漠,像是有重重心事一样。自己赌这一把,到底赌对了吗?昨晚跟章佑城约好见面後,她还犹豫良久,一直在想着要不要戴上项链出门,如果不戴,那麽她就只是苏沛渝,也只能是苏沛渝,但如果戴了呢?她知道这是一个时机的问题,必须在最适当的时候才能戴上,而尽管不断提醒自己要有耐性,但到了最後,她忍不住还是将它挂上了脖子。人不能光是被动地坐在那里等待时机到来,等呀等地,也许哪天又被别人捷足先登了也不一定,她要自己创造时机才行。

「沛涵有交代原因吗?」进了便利店,在角落的咖啡座上坐着,章佑城没喝桌上的饮料,他只是平淡地问。

「没有,但是她过世的前一天,把这个东西交给我。」早在来时的公车上,沛渝已经想好了答案,她撒了一个几乎连自己都相信的谎,又问:「怎麽了吗?」

「交给你的时候,没有说什麽吗?」

「她只说这东西很重要,但意义是什麽却没讲,还说我以後会明白。」

章佑城沉默着,他望着桌子另一边的沛渝,看着她清秀的五官,眼前的这个女孩,有着跟沛涵一样的发型,极其相似的容貌,还有那条项链。章佑城有些迷惘,他只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从前,好像一切所有的不愉快都未曾发生过似的,有一度他很想伸出手去,握握这个女孩的手,想再亲吻她的脸庞,亲吻她的嘴。

「怎麽了?你还好吧?」沛渝忍不住问。

「没事。」摇摇头,回到现实的世界里,章佑城看看自己,看看沛渝,也看看周遭,这里是炎热的台南,眼前的女孩也不是沛涵,他搔了搔脑袋,苦笑地说:「说真的,你是怎麽回事,居然也紮起了马尾?上次我就问过你,那麽久没见,为什麽你变得跟你姊愈来愈像?都快让人搞混了。」

「有很像吗?」她侧了一下脸,姊妹俩从小到大,最相似的就是斜侧面的角度,以前姊姊的眉毛比较细,她昨晚还修了一下眉形。

「很像,非常像。」章佑城点头,想了想,他说:「我记得以前你说过,你们曾经猜拳决定,一个人要永远绑着马尾,一个人则永远不绑头发,对吧?怎麽现在你这样子……」思索了一下,他说:「为什麽你整个人变得跟她好像?」

「如果我说是因为你,你相信吗?」深呼吸了一口气,沛渝没有犹豫,她睁着明亮的双眼,望着章佑城问。

从那之後的两天,完全没有任何联络,沛渝知道自己一定吓了他好大一跳,章佑城大概想也没想过吧?他会需要多少时间来沉淀与考虑呢?而沉淀与考虑之後,又将会做出什麽样的决定呢?沛渝坐在书桌前,望着外面的天空,心里没有个准。她已经把底牌给掀了,是输是赢,现在轮不到她来决定,一切都得等章佑城自己说了算。

但她还记得,在最初见面之际,沛渝至今都没忘,在麦当劳,章佑城为了几题其实简单至极的数学题而发愁的那天,那时,他眼里就只看得见沛涵,而直至今日,他也对自己耳朵上的耳环视而不见,但那条项链只在他眼前一闪,他却就清楚地发现了。

我只能是你的替身吗?不应该是这样的吧?从小到大,我们做了多少区别,难道不就是为了更突显自我吗?你绑起了头发,而我总爱穿着鲜艳的衣服,这些不都是为了让自己更明显地存在着?怎麽到了现在,我却非得扮成你的模样,才能让他多看上一眼?好吧,如果这是唯一的办法,那我也照着做了,但接下来会怎样呢?谁能给一个答案?对着姊姊的照片,她不断自问着,很想找个人商量,找人说说心里的话,然而她在台南没有多少朋友,而别说是台南了,就算是在台北,她也一样只能把这些话吞回自己肚子里。这样做究竟是对或错?如果没把话说出来,也许她还可以跟以前一样,像个天真烂漫的小妹妹,一天到晚跟在章佑城身边,缠着他做这做那,就算现在他当不成自己的姊夫了,但至少还可以像个大哥哥,可是,话说开之後呢?会不会连最普通的朋友都没得做了?如果走到最糟的这一步,那她千里迢迢来到台南,所有处心积虑地筹划,岂不是都白费了?

两天前,在听了那句话後,章佑城只是怔怔然,好半天说不出话来,他似乎有些举止无措,连带地也让沛渝有些紧张,就怕自己真的急躁过了头,反而把对方给吓跑了。那时的章佑城叹了好长一口气,竟是什麽也说不出来。

而此时的夜已深,沛渝还没睡,也完全睡不着,她到现在依然无法判断自己今天对着章佑城说那些话究竟算不算得上失策,就算情感总有一天会要表态,可是明明就不急,自己今年才大一,章佑城也还得在这里再待上几年,怎麽会那麽猴急,非得赶着在久别後没几次碰面时就说了呢?她一边懊恼着,一边拿着毛巾擦拭头发,今晚洗了头,湿淋淋地,她用一条毛巾裹住头发,几乎都忘了要吹乾,正想伸手去拿吹风机,结果手机忽然传来震动声,章佑城的声音有些沉,她问沛渝是否已经睡了。

「还没,正要吹头发。」她回答得小心翼翼,但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在紧张什麽。

「我可以上去找你吗?」章佑城说他就在楼下,这可让沛渝吃了一惊,急忙推开窗子,果然看到他站在路边。

不晓得发生了什麽事,他左边脸颊瘀青,右眼也肿了起来,连衣服都被扯破,看起来一副被人殴打过的模样。沛渝吓了一跳,急着拉他到小桌边坐下,这屋子里没有急救药品,她只能用毛巾包着冰箱里的冰块,暂时先帮他冰敷一下。

「大多数人都会直觉地以为应该要热敷,只有你知道这种时候应该先冰敷。」用冰毛巾捂着脸颊,他说。

「因为我在篮球队当过好一阵子的球队经理,运动伤害的急救好歹也懂一些。」沛渝已经把刚刚那些胡思乱想的内容全都丢到一边去了,她急着用棉花棒沾食盐水,帮章佑城擦拭脸上的伤口,先清理了破皮的地方,又说:「这下可好,小吃店的型男工读生破相了。」

「没关系,反正我的厨艺很精湛,客人们也总得学着体会到我的内在美。」章佑城自嘲着。

「你干什麽去了,这应该不是运动伤害吧?」天气热,冰块融化得快,沛渝又帮他补上,继续敷着。

「宫城晚上忽然叫我去找他,也不说有什麽事,害我一下班就急着赶过来,结果一见面,他问了我一堆怪问题,然後也不等我回答,居然挥拳就打。」章佑城摇头说:「我连躲都来不及躲,被他打了一顿。」

「你没还手?」

「怎麽可能没有?」他嘿嘿一笑,说这时间宫城应该已经去医院了。

大半夜里也没地方去买药品,沛渝本来到附近的便利商店只想找点急救贴布或碘酒之类的小东西,但走到冰箱前,耐不住心乱如麻的感觉,顺手抓了几瓶啤酒。这些酒本来是她自己想喝,然而贴好伤口後,章佑城却连问也没问,拿了一瓶就自己拉开拉环。

「敬你的十八岁。」说着,他忽然想了想,又问:「应该满十八了吧?」

「都快十九了。」沛渝瞪眼。

好奇地问他,到底宫城讲了些什麽,然而章佑城却苦笑着摇头,说自己一点也不记得。沛渝嘟起嘴来,说:「骗人,一定有。」

「这个表情是苏沛渝的表情。」章佑城忽然瞪大眼睛,说:「我这阵子一直在回想,想找出专属於你的样子,可是想来想去都想不太到,现在可终於让我找到一个了。」

「你真的把我姊的样子记得那麽清楚吗?」喝了一口啤酒,沛渝问。

「我连她以前用什麽颜色的发圈都还记得。」他点头,说:「就跟你现在头上的那个一模一样,那应该也是她的遗物,对吧?」

然候沛渝就无言了。

「我记得她吃饭时,筷子总是拿得很接近尾端,走路的时候,左脚比较习惯拖地,还有她写字的时候,纸张总是歪一边,但说也奇怪,纸放得那麽歪,字却能写得很漂亮。」章佑城很快就喝完几瓶啤酒,他拄着下巴,又打开一瓶,继续喝着,边喝边说:「她说小时候曾经跌倒,上颚的犬齿还摔断过,所以後来的牙齿是补上去的,不过平常根本看不出来,如果不说,大概也没人会知道,另外,我还记得她左耳有个小小的耳洞,那个耳洞可是天大的秘密,全世界只有我知道,因为那是我陪她穿的。」

「但是她从来不戴耳环。」沛渝说。

「不是不戴,是来不及戴。」章佑城叹口气,大口喝着,像是想把所有的往事都一口喝乾那样。而沛渝站起身来,走到桌边,从抽屉中拿出另外一副耳环,小心翼翼地挂在左边的耳朵上,跟着抓起马尾,问他:「所以,如果我是她,那这就是你第一次看到她戴耳环。」

章佑城哭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因为沛渝的这句话而哭,但宫城骂他的那些话却忽然全都冲上了脑海。在那栋又脏又乱的男生宿舍前,宫城问他知不知道苏沛渝跟苏沛涵的差别在哪里,问他知不知道沛渝心里藏着什麽样的秘密,问他有没有想过,到底沛渝为什麽会来到台南,这些章佑城全都答不上来,他是真的没想过,也从没想过自己应该要去思考这些问题,即使那天在小吃店附近的便利店里,沛渝对他说了那句话,但他依然还没真正搞懂。

可是现在他的眼泪却流了下来,在沛渝戴上耳环,轻轻一甩马尾的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看到的人就是沛涵,那是他一年多来从没一天忘记过的人,他很想伸出手来,触摸眼前这女孩的手心,但身体才一动,被宫城揍了几拳的伤立刻牵动,疼痛让他回到现实,才发现眼前的人其实只是沛渝。

「当全世界都不相信你时,你问我为什麽却选择相信,」蹲下来,轻轻抚摸过章佑城有棱有角的脸,她的声音很轻,「其实,我不是後来才相信的,而是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怀疑过什麽。」

「我……」他不认为自己的酒量有这麽差,但这当下却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章佑城凝着眉,脑袋里一片空白,不晓得该说什麽才好。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再回到我跟姊姊第一次遇见你的那天,也许我就不会再把你让给她了。」沛渝抱着这个男人,感受着他身体传来的温度,这是她想像过无数次的画面,这跟坐在机车後座,把手扶上去时的感觉完全不同,她紧紧贴着章佑城,脑海里浮现的是她曾看过的,姊姊与他拥抱的样子,在这瞬间,两个画面似乎有了重叠,她抱着章佑城的肩膀,也让章佑城把手环过来,揽在她的腰间。

那天,我曾经对你说过,你可以两个人都要,你还记得吗?沛渝心里想着,她主动地吻上了章佑城的嘴,有种全身发烫的感觉,她也想起了姊姊在日记里写着的,那种飞蛾不顾一切扑向炽烈的火堆里的字眼,这就是爱吗?为了爱,人是可以义无反顾的,是吗?她脑海里有各种思绪纷至沓来,但却全都搅和成一团,再也理断不清,一边疯狂地吻着这个男人,她只想让这一刻无止尽地延续下去,直到永远。

「沛涵……」在那狂乱的拥吻中,章佑城一直紧闭着眼睛,他已经忘了自己身在何方,方才在他眼前的分明还是沛渝,但不知怎地,他却在这女孩的身上、脸上,感受到了沛涵的存在,一切就像梦,他跌进了梦里,下意识地呼唤了心里最爱的人的名字。

「是我,我在这里,我从来没有离开过。」而她不再在意自己是否扮演了任何人,即便是,那也没有罪,没有错,姊姊曾经这麽写过,在爱里,谁都没有罪。既然如此,那麽现在她是苏沛渝,但同时也可以是苏沛涵,从小她就这麽认为,自己跟姊姊虽然分成两个身体,但她们始终共有着一个灵魂。

-待续-

我会比任何人都更爱你,因为,是你才让我从此有了完整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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