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初恋的道别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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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样子没办法了，我本来还以为这件事并不急，可以慢慢来的，但没想到居然会闹到这地步。」球队办公室後面有一座洗手台，水龙头哗啦啦地，章佑城整颗头冲得湿淋淋，他不止想洗去一头的汗，更想洗去脑袋里的烦恼，只是冲了很久後，烦恼没有被冲走，却反而让他更郁闷了些。他走到从洗手台边的小花盆後面摸了摸，居然摸出了一包香菸跟打火机，点着香菸时，沛渝脸上有吃惊的表情，担任球队经理这麽久，她居然从不晓得这里有藏香菸，更不知道章佑城原来会抽菸。
「别这样看我，这可不是我藏的，而且我平常也不抽菸。」抽了两口，吐出了白色烟雾，他一屁股靠墙坐下，说：「这是二年级的学弟们藏的，你可别声张出去，否则老魏不会放过他们的。」
没有说话，沛渝只是淡淡点了点头，她根本不在乎那究竟是谁的香菸。章佑城又吸了几口，把菸熄掉，仰头望向湛蓝的天空，也久久没有开口。
过了好久，沛渝已经忘了午餐还在办公室里，她并不感觉饥饿，这当下毫无食慾，而她只想多陪陪章佑城。对昨晚所发生的事并没有多做描述，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还有苏爸爸的那几个巴掌，章佑城没讲太多细节，他不想讲，今天换作是任何一个人，应该也都不会愿意多讲。
「你是不是心情很不好？」沛渝打破沉默，但章佑城只是淡淡地笑容，嘴角微微轻扬的幅度几乎到了让人看不出来的地步。沛渝说：「你有什麽心事想说的话，至少还有我可以听，告诉我，好吗？」
「心事？就算我可以说上两个小时，但不管是对你或对任何人讲，那又怎样呢？诉苦或抱怨都是无济於事的。」章佑城摇摇头，说：「我想找工作。」
「找工作？」沛渝疑惑。
「至少赚一点钱，别让你爸妈看不起。」
沛渝皱着眉头，她很想澄清，自己的父母并不是那种唯利是图的人，他们其实一点也不市侩，一切的考量只是为了女儿……但章佑城没有要听这些，他似乎也明白苏家爸妈的想法，说：「我不是为了赌气，也不是想证明什麽，这个念头藏在心里本来就有好一段时间了，光靠我爸赚钱，其实我跟我奶奶的日子都不好过，最近这几年，我奶奶年纪大了，但还在做资源回收的工作，每天只能赚到一点微薄的收入，那些钱光给她自己看病吃药都不够，怎麽可能还让我挥霍？以前寒暑假我都会帮她做事，但现在我比以前长得高、长得壮，我不需要捡那些宝特瓶了，我可以做点其他的。」
「你怎麽可能还有时间去做什麽工作？去打工，那你上课怎麽办？你体育训练怎麽办？距离大学体保甄选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不趁现在加强练习是不行的……」沛渝摇头。
「我还有选择的余地吗？」章佑城没让她说完，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尘，他说：「不用担心，我自己会有分寸的。」
没再多谈什麽，章佑城最後拿了一封信给沛渝，托她转交给姊姊，然後独自一人离开了球场，只留下沛渝充满无奈的眼光。
那一整个下午，她依然无心上课，到了傍晚四点多，放学时间一到，她匆匆忙忙又跑到篮球场，见到章佑城依旧热力四射地跟其他球员们继续练习时，她这才松了口气。球队中没人知道昨天发生了什麽事，他也没对脸上的瘀青多做解释，宫城在练习时忍不住问了，但章佑城只说这是父亲喝醉後打的。
「你老爸也太狠了吧？」宫城咋舌。
「下次你要单挑你老爸之前，记得通知我们到场观战，那应该很可观。」林书豪笑着，一群男生们又开始起哄。沛渝在一旁看着，心里感到万分不舍，她这才知道，即使是球场上一起奋斗的战友，但章佑城却不是那种会把心事轻易说出口的人，他宁可把所有的想法都藏在心里，也把所有的感觉都收起来，只留给自己去承受。
姊姊呢？沛渝在想，姊姊其实也是这样的人吧？他们有话都不说，有事也不讲，这就是大人的世界吗？是不是自己还不够成熟，所以老是让喜怒都形之於色，而学不会像他们那样呢？隔着一段距离地看着他们练习，沛渝忍不住反观起自己。
快接近课後辅导的时间，姊姊之前偶而会买点心来给章佑城，但今天她还会来吗？不留校参加晚自习了，她今天辅导课一结束，就得立刻到校门口去，老爸说要送她去补习。那麽严格地管控，难道就能阻断这份爱情吗？爱情的断续应该不是身体自由所能影响的吧？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校门的方向，有学生三三两两正陆续离开，而在这看似一如往常的画面之上，则是充满了阴郁气息的夕照微光。
那不过是几天之内的事而已，沛渝很快就发现了章佑城在练球时有明显地体力不济，他跟姊姊都一样，变得不爱说话，脸上也少了生气，这几天姊姊都拖到晚上十点才回家，而且还是妈妈骑机车去南阳街的补习班把她载回来，一回到家，她只简单吃点东西，跟着就去洗澡，洗完澡後便窝在房间里念书，隔天早上出门时，她会在公车上打开书包，取出一本英文单字本，那当中总夹着一封信，把信交给妹妹之後，她便开始背诵记忆单字，几乎一句话也不多说；而章佑城这边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的精神状况很糟，在球场上的失误甚多，连最基本的运球传球都常常出错，傍晚六点左右，当大家还在继续各项球技的练习时，他就收拾了东西准备离开。沛渝看了几天，按耐不住终於问了，他说刚找到一份晚班的工作，七点半之前就要到，公司会提供晚餐，但他要一直做到凌晨一点半才能下班回家。
「这样怎麽上课……」充满担心，但沛渝一句话还没说完，随即就明白，体育班平常在教室里也没什麽课好上的，他们唯一的责任就是把身体练好而已，那些学科的部份，老师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也不会真的放在心上。
「所以你找的是什麽工作？会不会很累？」於是她决定改变话题。
「累是累了点，但是薪水还不错。」章佑城说得很淡然，「那只是一般塑胶制成品的加工厂，搬搬货，处理一些简单的工作而已，人家有专业的员工在轮三班，我这种工读生就是打杂的。」
沛渝不知道塑胶制成品的加工厂到底在做什麽，而章佑城告诉她的也很简单，并未提及任何细节的部份。只是尽管说得轻描淡写，但她还是看得出来，这份工作绝对不轻松，否则以章佑城的体能，他怎麽可能负荷不了？
「你姊这几天还好吗？」想到什麽似地，他忽然问，看着沛渝点头，章佑城说：「帮我跟她说一声，因为刚开始工作，比较忙一点，这几天没时间写信，我过两天再写，好吗？」
「好。」点点头，沛渝一口答应。
这样的爱情还能维持多久呢？七点之前，章佑城又提早离开，大家都还在练习中，魏教练也才刚到，一听说这个主力球员又早退，他气得扬言要把这小子开除出去，沛渝跟宫城只得好说歹说，跟魏教练再三解释，还说章佑城家里最近经济上有困难，他是不得已才只好早退，回去帮奶奶工作几天。
一个为了生活、为了给自己争一口气，搞得连体育练习都没办法踏实去做，另一个则在父母强烈的干涉下，被迫要改变原本的读书型态，人家都放学回家看电视，或者出门去逛街，再不然也是留在学校晚自习，可是她却得在明晃晃的日光灯照射下，坐在那种挤了上百人的大教室里继续上课。他们没机会讲电话了，连要碰上一面都有困难，只能靠写信来联系情感，这麽辛苦的爱情为什麽还要继续下去？沛渝曾经怀疑，也许他们会趁着中午时偷偷约会，她还有几天特别放弃午餐，跑到篮球场来看看，结果都发现章佑城独自一人在那儿练球。
现在应该怎麽办呢？她很想再看到那个开朗阳光的章佑城，想听到他跟大家一起打球时经常发出的朗朗笑声，虽然日子一样清苦，但至少那时的他还是快乐的。沛渝望着这个章佑城缺席後的球场，虽然其他人依旧卖力练习，然而她却总觉得冷清，而同时也在想，章佑城为了姊姊，不但得要兼顾课业与球队，还得另外腾出时间来打工赚钱，那姊姊呢？姊姊到底为章佑城又做过些什麽？她虽然明白姊姊目前的处境，但心中难免总会有点这样的想法，那是从对章佑城的心疼，转而产生出对姊姊的责怪，只是那都是存在心里想想的念头，却从没对谁说出来过。
秋意渐浓，但还没什麽寒意，气象报告也说了，今年将会是个暖冬，看样子应该冷不到哪里去，这天沛渝难得也跟球队请了假，因为小敏认识了一个外校的男生，对方追求得紧，让她非常心动，为了周末的约会，她千请万托，才让沛渝点头答应，陪着一起上街去买买衣服。
逛着西门町时，小敏有几次都拿着衣服徵询意见，但沛渝虽然帮着出意见，但其实心思根本不在那些服饰上头。今天章佑城一放学就不见人影，也没跟任何人交代原因，她打了几通电话，却都直接进入语音信箱，看来手机是根本没开机的样子。难道是提早上班了？或者发生了什麽事？她侧着头认真回想，这几天也没什麽特殊的状况吧？姊姊一结束学校的辅导课，妈妈就在校门口等她，把人载去补习班继续上课，等到晚上十点，再让妈妈又接回来，她根本没有任何私自行动的机会，而章佑城每天都是意兴阑珊的样子，他连打球的精神都没有，又怎麽会有去约会的时间？看看手机，想拨打姊姊的电话，但想想又作罢，姊姊的手机已经被没收，打了也没用。
「你是不是在担心球队的事？」小敏买了两件衣服後，带着歉意说：「不好意思，还要麻烦你陪我来逛街。」
「别说这种傻话，只是逛个街而已。」勉强笑了笑，沛渝说：「我只是有点放心不下，你知道那些体育班的家伙们，如果没人盯着，他们可是非常会偷懒的。」
「还是你要先回学校去看看？」脸上更是充满了抱歉，小敏说虽然衣服买好了，但本来还想请沛渝吃个饭的，如果她放心不下球队，这顿饭改天再吃也可以。
「可是……」这麽一来反而让沛渝有些不好意思，她本来想把手机收起来，暂时放下这些心事，陪陪这个被她冷落了好久的挚友去吃饭的，但小敏却摇摇头，说真的没关系。
在捷运站的入口处，她目送小敏走下阶梯，心里始终过意不去，自己没有善尽陪朋友逛街的责任，买衣服时也没给什麽好意见，现在甚至还草草结束了行程，沛渝告诉自己，改天一定要买点什麽小礼物来补偿一下小敏。那现在该怎麽办呢？她悬念在心的当然不会是缺了章佑城的篮球队，这时间有魏教练在，宫城他们根本没有偷懒的机会，她之所以魂不守舍，其实是因为那几通找不到人的电话。
站在人来人往的捷运站外，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到处都是逛街的人潮，有许多学生穿着制服就在这附近走动，还有些学生情侣好大方地牵着手一起闲逛。为什麽他们的爱情都能那麽顺利？难道他们都没有遭遇到任何阻力吗？而自己呢？自己为什麽身边连一个伴都没有？她不是没有心仪的对象呀，但那个人呢？那个人似乎从来没把她放在心里过，他已经有了喜欢的女生。这是一种何其可悲又无奈的心情，她当然有得是时间与勇气去追逐自己所爱，即使要她放弃现在所有的一切，她都不会有半点犹豫，但问题是，即便这样做了，那个男生就会转而爱上她吗？但她的情敌什麽也没做，什麽也不需要付出，居然就可以轻易赢得了那个男生的心，而这个情敌不是别人，还是她的姊姊，这大概就是爱情里最讽刺的事了吧？
一个人在西门町里乱走，她看什麽都不顺眼，看什麽都没心情，走得累了，就在街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发呆，时间又慢慢地晚了，拿出手机，看了看上面的时间，已经晚上快九点，正想结束这漫无目的的闲逛，准备搭公车回家时，电话却忽然响了起来，章佑城问她是否有事。
「你今天居然连球队练习都没去，大家担心你，所以才叫我打电话问问看的。」不想承认是自己的牵挂，沛渝把队友们都搬了出来。
「今天有点事，所以就没去了。」
「工厂那边有什麽事吗？」沛渝不是很敢过分探问，但她隐隐觉得不对，因为章佑城的电话那边正传来嘈杂声，显然非常热闹。
「没有，我现在人在西门町。」章佑城讲话还是有点平，但听得出来心情应该不错。
惊喜中却也带着纳闷，同样都在西门町，沛渝问问他的所在位置，心里有些冲动想去找他，搞不好可以来个不期而遇的惊喜。这也算得上是一种默契吧？台北那麽大，两个人都在球队里缺席，但却又在西门町碰到，谁能说这不是好难得的缘分呢？藉由这个缘份，说不定她也能稍微暗示一下章佑城，让他明白自己始终隐藏的心意？
并不远，挂上电话後，沛渝兴奋地跑了过去，只是一个转角就到。章佑城说他只是来买买东西，而且马上就要赶着走。不想错过这个在学校外头碰面的机会，她跑得很快，就在那一栋百货商场的楼梯口外，她有些喘，停下脚步，稍微平复一下情绪。
商场当然还有其他出口，但一边跑来时，沛渝就已经盘算过了，几个出入口中，就是这里最靠近街边，也是最能停放机车的地方，而章佑城平常都骑机车。等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在人潮汹涌的街道上，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扇门口，果不其然，玻璃门被推开，章佑城走了出来。
沛渝开心地上前一步，正想过去叫他，但脚步却在刚要移动之际又瞬间停住。章佑城踏出门外，他的手往後伸着，还牵住一个人，那个女孩脸上有着幸福的笑容，即使穿着校服、背着书包，却依旧难掩开心神采。让男朋友牵着手走出来时，她摸摸胸前挂着的项链，在骑楼边，章佑城回过头，跟她一起看着项链，脸上充满了喜悦。将女孩及肩的长发轻轻拨开，这是第二次，章佑城在沛渝面前亲吻那女孩。
-待续-
我知道你以前是不戴项链的，我知道你以前是买不起项链的。
我知道，爱，原来不是距离可以分得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