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了校园的香美,虽然没碰上记者,但背後仍不乏窃窃私语声和好奇的目光,香美视而不见地继续上她的课,念她的书,她相信没什麽事情是过不去的,更何况她又没错。
报社的立即认错虽然令舆论譁然的力道未如玛莎所料地震撼惊人,但艺文圈内还是耳语不断,阵阵的波澜涟漪终究荡进了书卷奖评审的耳里。
玛莎对舆论的掌握或许人算不如天算,但她到底精通熟悉艺文圈内的生态习性,摸清楚了书卷奖评审的脾胃,知道他们个个年高德劭,观念守旧,於是两个礼拜之後,舆论虽然消声匿迹,但丹尼斯却一如她“暗中所料”中箭落马,没有得到全美书卷奖,硬是被那位向来以好爸爸、好先生形象着称的汤姆.李尔先生给夺去了荣衔。
玛莎抢在第一时间内打电话告知了丹尼斯这个“天大不幸的消息”,随後又很“尽职”地赶到长岛大宅,进书房找他商量“未来大计”。
但整场对话中,丹尼斯一迳很沉默。对他个性也算了若指掌的玛莎知道那是因为他受挫甚深的缘故。
事实上,他从来不曾失败过,这应该算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的受挫经验吧,虽然玛莎在这其中阴险扮演了推手的角色,但她还是理直气壮地告诉自己,不给他一点教训,他怎麽会知道这圈内的生态与生存方式?他的骄傲也许来自於他的绝对优秀,但在现实世界里,光靠优秀是不能吃四方的,人情事理还是得优先顾全,以前她心甘情愿,帮他挡在前头,但若是从今以後他的心里只有香美,老把她这位经纪人说的话晾在一边,那就别怪她“袖手旁观”了。
她终将让他明白,这世上只有她才是他真正的左右手。他…..不能少了她。
没错,丹尼斯的确受挫很深,而原因就出在於他太过自信,原以为笃定落袋的东西,竟意外地从破了洞的口袋掉了出来,而这个破洞正是玛莎口中的“兄妹恋”事件,至少这是玛莎告诉他的理由。
玛莎在书房里“好心”安慰他,说这次落选是形势比人强的结果,绝非技不如人,还刻意言语暗示香美的不懂事….却没想到原本低头不语的丹尼斯,竟突然抬头狠瞪一眼,她才噤声,不敢再多作挑拨,赶紧转个话题,将未来一年的工作蓝图早早摆在他面前,包括新书的宣传计画;好莱坞的电影版权(虽然书没有得奖,但丝毫未减电影公司对这本书的热衷程度);某全国连锁书店以他作为主力市场所推出的名家肖像周边商品促销案;公开演讲;作家联谊和各式研讨会…..长串的工作清单琳琅满目,当然都少不了她玛莎来帮忙打点。并在最後搬出最美味的诱饵…..告诉他五年一度的美加地区文学桂冠奖将会是他今年度最甜美的果实。
玛莎太了解丹尼斯了,她知道在他那好胜心的驱使下,绝对会抱着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站起来的坚强毅力,重新接受挑战,不过这次肯定会比以前更听她的话。
玛莎走後,丹尼斯一迳待在书房,没有下楼。平生第一次嚐到败绩的他,赫然发现原来失败的滋味竟是如此苦涩不堪。他个性好强,又爱面子,从小到大,功课学业以致於事业,向来凭藉高人一等的智商与才气远远胜过同侪,他要达到的目标,从来没有落空过,这是他第一次跌倒,感觉很不好受。他本该像希腊神话里的阿基里斯一样是个打不败的巨人,生命中只有胜利与荣耀的滋味,哪里料到平生第一次的爱恋经验竟成了他的“致命脚踝”。
他没有输过,所以从未学会人生有输有赢的豁达心胸,反而用一种近乎自虐的心态去审视这整件事。他不服气,非常非常不服气,他告诉自己,他会证明给那些迂腐的评审看,他丹尼斯.欧尼尔绝没那麽容易被击倒,他要用文学桂冠奖来一雪前耻。
他甚至没有打电话告诉香美书卷奖落选的消息,他心高气傲到…..无法在任何一个人面前卸下千疮百孔的盔甲,於是只能像只被陷阱误伤的野兽,独自躲在黑暗的洞穴里舔洗伤口。
玛莎走後,他就没离开过书房,连晚饭也叫芬妮别送上来了,理由是他不饿。
第二天一早,香美从报上得知丹尼斯落选的消息,赶紧拨电话给他,但手机没开,只好打电话找芬妮,但芬妮却告诉她,自昨天下午玛莎来过家里之後,少爷就一迳待在书房里,连晚饭也没吃,不知道昨晚有没有进房睡觉。香美一听,赶紧请了假回家。
香美快到中午时才抵达家门,偌大的宅第,静悄悄的,连Duke也不见了,在门口迎接香美的芬妮,朝楼上努努嘴,轻声说道,他到现在还没下楼。
香美点点头,轻手轻脚地上了二楼,敲敲书房门,没人应门,只好硬着头皮,扭开门把,探头进去。
房里没开灯,隐晦的阳光自书房尽头的大片玻璃窗探入,洒在书桌後方的皮椅上,皮椅背对门口,而他是坐在皮椅上的那座千年化石….动也不动。
「我回来了…..」香美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发现Duke坐在他脚边,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看见她回来了,立时朝这儿走来,在她腿间摩擦,呜呜哼了两声,像是要告诉她主人的心事。
她不确定他怎麽了?没得奖有这麽严重吗?
丹尼斯听见她的声响,微微转头,但没有起身,一直等她走近,才抬头看了她一眼,勉强释出一个笑容。
香美见他下巴长出细细密密的胡渣,酒味上身,转头看看书桌,一瓶威士忌已经喝掉大半,旁边的杯子还有残存的黄色液体。她心上好生不舍,原来他这麽在意那个奖…..
她伸出小手轻抚过他额前黑发,他大手迎上前去,与她十指交扣。
她慢慢蹲下身子,跪在地上,头伏在他大腿,像只小猫咪一样用面颊在他腿上轻轻摩搓,过了一会儿才抬起脸来柔声问道:「你怎麽了?是不是因为那个书卷奖?」
她仰头望他,只觉得那神色漠然又遥远……读不出任何表情。
丹尼斯没有答腔,只是伸出手轻抚她细软的秀发,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反问道:「怎麽回来了?不是还没放假吗?」
香美这才知道他不想提那件事……一如往常,只要碰上他不想说的事,便直接跳进别的话题。但这次她心疼他,不愿多加追问。
「想你啊!所以就回来看你了!」她顺着他的话说,甜甜一笑,她只求他开心,什麽方法都好。
方法奏效,只见他微微一笑,显然心被牵动了,他大手一伸,将她一把拉了上来,坐进他怀里,整张脸埋进她的颈项,在那里搓揉嗅闻她的味道,细细胡渣扎得她微微痒痒,她抱着他的头颅,纤纤手指轻抚过他浓密的黑发…..偎了好一会儿,才偏头小心问道:「你一夜没睡是不是?」她看见他眼睛下方的阴影。
「睡不着。」他简短回答,抬起眼来,直视他怀里美丽的妻子,修长手指轻轻滑过那柔美的轮廓,他觉得心里有个洞因她回来而多少填平了,但宽慰之余,也不免警觉到她是因为他的“失败”才回来的,而他绝不想靠这种方法来博取她的注意与同情,他不能忍受自己在她面前做一名弱者。
「那为什麽不吃东西?」她继续小心翼翼地问他,她在心中告诉自己,先不管他伤得有多深多痛,但吃饭睡觉这两件事,做妻子的她得先帮他顾全才行。
「我现在就去吃!」他避重就轻地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反而一口答应,是为了养足体力,“东山再起”,也是为了不再让她操心。
香美露出宽心的笑容,从他怀里起身,小手牵起他,两人一起往书房门走去。
下楼梯时,他问她什麽时候回学校去。
她故耍俏皮地反问:「你说呢?」
他却一反常态地回答:「吃完饭後,就回学校去吧,别担误功课了。」
她停下脚步,表情困惑,转身,抬脸,眨着一双晶亮的眼睛问他:「你不要我多陪陪你吗?」
「不用了,你早点回学校去吧!」他冗自说道,没有看她的眼睛。
「你确定?」
上次回来还黏着她,不放她走,这次回来却拼命赶她。他的心思怎麽这麽难猜啊?他到底在想什麽?她觉得自己被推开了。
临行前,尽管他的吻别热情如昔,但香美的心……..却难掩涩味。
她嘟着嘴在他怀里磨蹭,又问了一次:「你真的不要我陪你吗?」
他扬起半边嘴角,勉强牵出一个笑容,但没说话,眼神显得有些遥远,她觉得难过….夫妻不是应该患难扶持吗?为什麽他就不肯让她陪?
人生的滋味本就苦甜参半,如果他不让她陪着嚐苦,他们之间不就永远隔着一条不大不小的沟,她跨不过去,他也不肯过来,她将永远无法告诉他,其实你不必像阿特拉斯那样千年万年地自己扛着沉重的地球,苦在心里。
她只能再次紧紧抱住他,用最亲密的肢体语言告诉他,她爱他,不管发生什麽事,她都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