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我们重新开始」是《春光乍泄》里何宝荣挥别不去的情人时常对他说的话。在他们日益糟糕的关系中,两人总在冲动的当下说要永远离开彼此。但只要他的情人这麽对他说:「不如我们重新开始吧」,这句如同咒语般嵌制着他的话,他只能投降认输,如此不断反覆他们早已无可救药的爱情。
张廷说,他对类似的话语没有抵抗能力。
因为他那失序的小世界极需要一个人来带领他重新构筑,而我却未能在他活着的时光里构筑出一个足够让他感到得以重生的新秩序。
每晚每晚,他被淹没在过去的梦魇里。
那缠身的黑,他只能用寄望来期待黑终有天会从他生命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是每一个想到过去的瞬间,或是青春却逐渐腐坏的身躯,那些都处处提醒着他,那黑已经是他身心的一部份。
比不能处理的核废料更令人厌烦。
有次他因情绪超载而崩溃时,在手腕的动脉割下一条长长的伤痕。当我回到家时,他已恹恹一息的倒在尽是血泊的厨房。
我一面祈祷一面开车将他送到一间密医的手术室,手术室外除了自责与哭泣,我甚至开始祈求上天,以我的生命换取他的。
而不知道是祈求灵验或是如何,他总算是活过来了。他醒来的第一句话便是向我道歉,「我好怕重新开始,只是一场梦碎的复沓⋯⋯」
当那苍白的唇说出这句话时是何其令我心痛。「那如果⋯⋯我陪你一起坠入深渊?这样不管在哪,你都不会是你自己一个人⋯⋯」
他将我拥着,我的眼泪掉进他的发里,衬衫也被沾湿,「一切都过去吧⋯⋯拜托⋯⋯」他声音哽咽,把我拥得更紧了。
「不如我们重新开始吧⋯⋯」我说。
说这句话的同时我便想起我和张廷之间最晦暗的回忆,我忘了自己是要为她接下来没说的话所说,抑或是我想卸下那抛不掉也无法救赎的一切。
「嗯。」而她想也没想的就答应了。(而那简短的回应是让我多感到如释负重。)
午後,我们竟真的开始整理起行囊。那不大的空间却塞不满我们的所需,事实是,我们在背包中放了钱包和菸与两件外套後,便不知要放些什麽了。
仍是冬季的二月,却不太令人感觉寒冷。我为她戴上了安全帽,出发前我们一起在骑楼抽了一根菸。
「想怎麽走?」她问。「看你。」
也许重新开始真是一场恶梦的复沓,就像每次都以为到了终点,却发现还有更长的路要走。时间一直在继续,而我们被它推着走。
我想把你洒在你怀念的每一条街,从我的指缝中飞走,飘到你想去的去方;也想买个烟火去海边,把你放在火药筒里,和烟花一起高昇,降落到大海。
最後我们学着张廷在廊柱留下菸圈,
然後,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