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过去就没事了,到了明天早上,我们依旧能好好的,像昨日一样,像每个好好的日子一样。所以我们就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无论多少悲伤试图灌满我们的世界⋯⋯
我深吸口气,如同浸在水中太久用尽氧气似的渴望,将那透明无尽的、对生的渴望充实在我这乾软的皮囊里。我也就只能这样做了。任何事的发生,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人。
我没有行屍走肉。
我只是疲累的醒了,那阵晕眩仍有余韵地在脑中旋转。张庭的消失换来了一个男人,那个总是悲伤的男人,他在我摇晃的世界站直身子,带着张庭表皮下所不为人知的哀痛,委顿的过着。而总有个答案,他会给我,尽管他看起来是如此迷乱而脆弱。
「张庭呢?」
我终究问了这无论对我或他都无法坦然面对的事,这问题早在提出之前就有了个悲伤的答案。
我知道他不愿去凿开。
而我一心悬着确认那份残酷,於那之前,任何有力证据都不能让我相信张庭留下我离开这场烂生命的游戏。
他端详着我,喑哑着,而後眼神又转换成一种深沈的悲痛,那一黯,我便又想起了爸。而他呢?是否也从我的脸上端详出了一些张庭的什麽?
我只听见他重重的叹息,缓缓地,极微小的从口中吐出关於张庭的最後一天。
「那天张廷醒来时,和我说要等我下班一起去吃冰淇淋,我以为这天也会是何其平凡却又幸福的,和往常一样,和往後一样。而人在幸福时总是看轻了生命中永远不会变的一件事,那就是生命里的无常。傍晚时当我踏着脚步往下走了几个阶梯时,那通电话来了,於是脚步不再是轻快,而是带着沈重的急促、充满慌乱的。一刻也行,真的。我只希望自己能再快一些,也许是在他停下生命脚步的那一瞬,也许在那一瞬他看见了我,便会努力的从身上抓住一条维持着生命的绳,随便一条也好,只要活下去,哪怕是残缺的活着,用我身上任何一处换取他的生存都好⋯⋯但我就是来不及,来不及阻止白色覆上他的脸,来不及在他微弱吸着气的日子里驱除他心中所有的黑暗,他就只能带着无彩的回忆与为数不多、不够覆盖他过往悲伤的欢乐,孤独的死去⋯⋯我所能为他做的,就是带着他的哀痛活着,活下他内心那巨大的,来不及忘却的悲伤⋯⋯如果他很痛苦,那我⋯⋯和他一起痛苦⋯⋯」
他的声音类似於崩解,讲着破碎的字句,夹杂着爱与死的。
於爱之前,我们都必须勇敢,但站在死亡的面前,谁都可以有权不要坚强,而他却用尽全身的力气,凿开那些痛。
哭无法止痛。菸无法止痛。等待无法止痛。
唯有把伤口掀开,下药,让伤口强烈痛着,药会把痛一点一点的侵蚀,然後逐渐的,逐渐的,在某天不经意的回首时,将发现那个曾经深凿并痛着的,只留下了风乾的疤。
世界不管是怎样的,有张庭那便会是快乐的。而世界是那样的,不是我们想像中那样的。
「楚楚,我想我只能渴望来生了⋯⋯」光景须臾,闪过的是阴郁下午,警车车顶上闪烁的红蓝灯光射进窗内,洒在张庭的半张脸上,他虚软的瘫在墙上抽菸,眼神像是流转着许多说不出的话。而他没有继续说些什麽来打破我们之间的沈寂,我只是茫然的、茫然的看他将菸捻熄在墙上,留下圈,然後离去⋯⋯
我不知道那会是我最後一次见到张庭。我不知道他走之後去了哪里。我不知道在那一刻他是否想起了我。
或是他想的尽是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