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揮霍 — 揮霍 (7)

※2.习惯

我们这一辈子可能会爱上好多人,

但也可能只会爱上一个人。

这好多人跟一个人会不会就包括在那两万人或四万人里面?

其实我们不可能有答案。

说不定就真的遇见了,

也说不定一辈子都遇不到。

辞海是个音乐人。

说得更清楚一点,他是个作词作曲人。

我吃披萨喝百事可乐的地方就是他的录音室,我看到的那些仪器跟乐器都是他的生财工具,录音室对面的配唱室里面还有一组爵士鼓,他说他会钢琴会吉他,但爵士鼓一直学不好。

说完他就打了一段鼓给我听,感觉很厉害,但我听不出来那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市面上有好多歌手都已经唱过他写的歌了,去KTV点歌的时候会看见他的名字出现在作词或作曲後面,或是词曲都包办这样。

也就是说,我住在一个感觉离现实世界很遥远的人家里。

他是我室友。我跟他同居。

正常来讲,所谓的音乐人跟一般人是有一段距离的,而且这段距离还不小。

正常人的工作无非就是大家都能想得到的,或是自己正在做的那些,举凡上班族啦,工程师啦,百货公司专柜啦,或是跟我一样当业务员啦等等之类的所谓三百六十行这样。

当你认识一个新朋友,他跟你说他是个上班族,你的反应应该就是:「喔。」

当你认识一个新朋友,他跟你说他是个工程师,你的反应也应该就是:「喔。」

当你认识了我,我跟你说我是个汽车材料厂的业务,你的反应八成还是:「喔。」

不是看不起这些工作,而是这些工作很稀松平常,所以反应自然平淡。

但如果你认识了一个新朋友,他跟你说:「拎杯是写歌的。」

我猜你的反应八成是:「写歌?真的吗?好特别喔我的天!你写过什麽歌?谁唱过你写的歌?」

当然那个「拎杯」是我自己加的,请原谅我是个粗人。

因为音乐人这个行业比起其他行业来说相对的从业人员比较少,而且那圈子不常在一般人的生活当中出现,所以感觉上就比较特殊。

「特殊个屁!我们还不是一样要大便!」这句话是辞海说的。

「其实我们这种人就像是公车或捷运上那些治痔疮的广告一样,我们一直在你们的生活中出现,你们很常看过,却都以为自己离痔疮很远而已。」这话也是辞海说的,听完之後我在心里咀嚼了一番,感觉好像有点懂又不是很懂。

「糟了!」我心头一惊,「原来我现在跟痔疮住在一起!」我惊呼着。

「………」

「辞海,你这是何苦?为什麽要把自己比喻成痔疮呢?」

「干!我不是那个意思!」他咆哮着。

那天我跟他聊天聊得很晚,感觉像是认识了很久的朋友,只是以前都没说话,现在一次要把它讲完一样。也不知道他去哪里生出来一堆啤酒,喝完之後他说他还有威士忌,好像不喝醉他不死心。

他年纪跟我一样大,都是三十岁。

但当我跟他说:「咦?真的吗?你跟我一样大耶。」的时候,他愣了一会儿,接着站起身来拉开腰带,做出准备脱裤子的动作。

「干!我不是说那个!而且我也没有要跟你比大小的意思!」我赶忙阻止他。

辞海说他小时候跟音乐没什麽缘份,也没什麽在听。当同学们都在疯偶像歌手的时候他在疯漫画,他曾经希望将来自己的工作跟漫画有关,就算是到漫画出版社工作也可以,他压根没想过自己後来会走上音乐这条路。

我也是,我曾经想过我只想当个平凡的上班族,而且最好是公务员,每天待在办公室就好。但现在呢?我是个到处乱跑居无定处的业务,

「好像大部份的人的工作都跟自己本来设想的差很多。」我说。

「所以人生才会有趣啊。」他说。

是啊。就是这样人生才有趣啊。

不然都跟计画和想像的一样,多无聊啊!

辞海本来对音乐一点兴趣也没有,也不知道自己对音乐有多少天份,「要不是我舅舅的影响,他坚持让我去学音乐,我现在可能是路边的流浪汉或是吃饱没事干的流氓。」他说。

辞海的爸爸是个远洋渔船的船长,妈妈是个家庭主妇。

他说早期远洋渔船是个很赚钱的行业,跑船的人银行里都会有一笔金额不小的储蓄,「因为一年四季都在海上飘,回到陆地之後来不及把钱花光又要出海了。」辞海打趣的说着。

「你的本名真的就叫辞海吗?」

「对啊。」

「谁取的?」

「我爸。」

「怎麽会取这名字?」

「我妈说她要临盆时我爸人在海上,我满月了他才回来,一回来就很急着要替我取名字,拿着辞典一个字一个字看,取了几十个名字好像都不怎麽喜欢,後来看到封面写着辞海两个字,我爸就决定用这个当我的名字。」

「为什麽?」

「因为这两个字包括了所有的字啊,所以我等於包括了所有的人事物啊。」

「原来有这种意义啊。」

「其实我不觉得有什麽意义。」辞海说。

辞海升国中那年爸爸去世了,船公司说他爸爸的船沉了,发出求救讯号的时候距离他们最近的船是一艘货轮,但货轮赶到时已经是四个小时之後的事,有几个船员获救,他们说船长跟着船沉下海了。

船公司拿了一笔保险费给他们之後就没再出现过。他参加爸爸的葬礼完全哭不出来,因为那棺材是空的。他从小到大跟爸爸聚少离多,所以爸爸不在家对他来说是非常正常的事。「我觉得他应该还在海上飘吧。」他说,语气听来很是轻松。

爸爸去世之後两年多,他妈妈就改嫁了。

辞海说当时他完全无法接受妈妈嫁给别人,但长大之後才了解其实这很正常。

「爸爸长年跑船,跟妈妈没在相处,两个人的感情早就没了,所以我当时不能原谅我妈其实是错的,我等於是在要求她一个人孤单地过下半辈子。」他说。

原本他妈妈要带着他一起改嫁到继父家去,但他那时候是国中生,正值叛逆期,说什麽也不愿意。他妈妈不放心,就把他托给自己的弟弟,也就是辞海的舅舅。

「那你妈妈现在呢?」我问。

他看了一下手表,晚上十点多,「现在喔,她差不多要睡了吧。」他说。

「干……我是说她近况好吗?」

「应该很好吧。我跟她一年见一次面,都在除夕那天中午。」

「喔。」

「有时候我会想她,但也只是有时候。」辞海说。

辞海舅舅是个标准的音乐人,在他年轻的时候就开始玩乐团,辞海说三十几年前那种年代玩乐团的人很屌,很屌,非常屌,屌到一个不行。因为他一直重覆着屌这个字,而且一直比出大姆指,所以我明白他要形容的是当年的乐团有多屌,但那乐团到底屌到怎样的一个不行我没办法理解,因为我不是音乐人。

「我舅舅太爱音乐了,爱到忘了谈恋爱,也忘了结婚,所以他乾脆把我当成他的小孩一样栽培。」辞海说。说完他就指着他录音室里的乐器,「如果没有我舅舅,那些琴我真的一点兴趣也没有。」

「现在呢?现在还是没兴趣吗?」我好奇的问。

他听完笑了出来,「早就跟兴趣无关了,弹琴对我来说是不是兴趣早就不重要了,」他喝了一大口啤酒,用力吐了一口气,「因为已经变成我的一种反射动作了。」他说。

「你这里有钢琴也有吉他,你比较擅长哪个?」

「呃………」他皱了皱眉头,思考了一会儿,「吉他。」他说。

「所以你钢琴比较弱?」

「不,我其实是先学钢琴的。爸爸去世那年我十二岁,舅舅把我带去一个很凶的钢琴老师那儿学琴,学了六年,舅舅才开始教我吉他。」

「钢琴老师好像都很凶?好像很多都用笔在敲人手指头的。」

「何止!」他瞪大眼睛说,「她不是用笔,是用棍子。」

「棍子敲手指头?」

「对!敲到都瘀血还是继续敲,」他用力地点点头,「她非常凶!我怕她怕的要死,在她那儿学了六年琴,我看到她乳沟的次数比看到她笑的次数还要多。」

「………这是什麽烂比喻?」

「这是很好的比喻啊!连看到乳沟的次数都比看到她笑还要多,你看她有多凶。」

「所以你很常看到她的乳沟?」

「一次。」

「一次?」

「对,一次。」

「所以你等於没看过她笑?」

「对啊。」

「………干!那你就说你没看过她笑就好啦!扯什麽乳沟啊!」

「这是我朋友教我的,他是个写小说的,也常帮我写词,改天介绍你们认识。」「你还认识写小说的?」

「是啊。很奇怪吗?」

「写小说跟写歌的会有什麽关联吗?」

「本来是没关联,我也不知道为什麽突然间就跟他有关联了。」

「所以她的乳沟好看吗?」

「………呃?」

「啊!说错了,我是说他的小说好看吗?」

「很不错啊!」

「他叫什麽名字?」

「阿尼。」

「阿尼?这是什麽烂名字?」

「我也觉得这名字很烂。」他喝了一口啤酒,酒从唇缝里漏了一些出来,滴在他的衣服上,感觉他有点醉意了,「对了,阿尼就住在这附近,离这里大概十几分钟就到了。」他说。

「什麽地方?」

「暮水街。」

「喔─────!就是暮水街啊!」我刻意拉长音,「我不知道在哪里¬。」

说完我们一起哇哈哈哈哈的大笑了起来。

我好像也有点醉了。

「哪有什麽路叫暮水街的?这是什麽烂名字?」他说。

「对啊,他还叫阿尼,这是什麽烂名字?」我说。

「叫阿屎可能还比较好。哇哈哈哈哈!」

「他小说一定卖得很差吧!」

「呃………好像卖得不错耶………」

「真的喔?那没天理啦!」

说完,我们又大笑了起来。

「所以她的乳沟好看吗?」

「阿尼没有乳沟啊!」

「我是说你的钢琴老师。」

「噢!哪有乳沟是难看的,你说是吧?」

「说得也是!」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对不起,我们都喝醉了。

*阿尼猛打喷嚏:「干!耳朵好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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