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会在很深很深的夜里醒来。
那时,我常常因为忘记自己身处何处,而感到焦虑,并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惊慌失措的样子。
从没意外,伴随而来的总是一声又一声惊恐或嘲笑的声音。
还有看待怪物般地眼神。
而我,只是选择默默地走向一旁,走向那个没有灯光、没有其他气息的角落。
不做任何抗争反驳,只能接受。
像是本该如此。
很久很久以前,我就来到这里了。
奇妙的是,在这趟漫长的旅程中,除了目的地之外,我想不起任何关於最初、关於过程,甚至是关於自己的点滴记忆。
只是隐隐地,感觉到这里不属於自己。
曾经有几个比较好心的人,躲远远地告诉我,如果什麽都想不起来,那麽就试着往北边走去。
他们说,从这里一直往北边走去,在接近世界的尽头处,住着一位无所不晓的先知,或许他就能解除我所有的疑惑了。
「世界有尽头吗?」我苦笑。
只是,我苦笑的样子,却让他们躲得更远了些。
「任何事情本身都有其意义吧!」我只能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除了启程,好像也没别的选择了。
接下来,我照着他们的话,日以继夜地一直往北边走去。
可是路却像无止尽似的,在眼前不断延伸。
一开始是平地,紧接着是高山、高山後是河流、河流过後又是平地,逼得我几乎就要放弃了。
但除此之外,有一件事令我非常在意。
那就是这趟旅途中,脑海里总是间断似地浮现一张脸。
是一张属於年轻女孩的脸孔。
清秀稚气,笑起来像白云般轻柔的那种。
虽然偶尔浮现,我始终却无法想起她是谁,而这张脸又有什意义?
或许重要,或许不重要。
只是,对於一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人,这些事都只能算是芝麻小事了。
况且现在根本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总之等到先知那儿,一切疑惑或许就能水落石出了。
这是我衷心期盼,也是唯一的希望。
接下来的日子里,就算疲惫不堪,我依旧强迫自己继续往北走去,女孩的脸孔还是如常一样,偶尔从脑海里冒出。
以陪伴似的频率浮现。
就这样过了两个月,我却还是没能如愿见到先知。
甚至连是不是有先知的存在都无法确定了。
直到我遇到一个善良的人。
那是这趟旅程中,我所遇到的人中,距离我最近的。
『请问您知道先知住哪吗?』远远地,我喊住了他。
早就忘记有多久不曾和其他人交谈过了,以至於声音听来有些生疏飘忽。
最初,那个人以一种惊恐的神情看着我,张大了嘴,却没有出声。
一点也不意外。
早就习惯这个世界给我的一贯回应了。
不等他回答,我便决定离开原地,继续往北边走去。
「你往那一直走,大约再三天就会到了。」那个人指着前方大喊。
我几乎要哽咽了,那个人简直温暖到不像话。
虽然害怕,他却选择回答,而不是充耳不闻。。
还要三天?
这趟旅程中,我不晓得已经在心里放弃了几百次。
支持下去的理由,也早就遗忘了。
他说的没错,我的坚持也没有白费,就在第四次的日出之前,终於在山上看到一间平房。
「先知应该就住那了吧!」我喃喃自语。
其实,我也不能确定那是不是先知的住处,只是会住在这麽人烟罕至的地方,必定有些因由,例如方便修行或怕被打扰之类的。
敲门之後,没等回应,我就擅自推开木门,进到屋里。
一名老者闭着双眼,盘坐在房间中央。
不等我开口,老者就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我是一只鱼。
只要回归到海里面,那麽属於我自己的记忆便会完全恢复。
忽然,我感到荒谬可笑。
我是一只鱼?
怎麽不说我是一只鸟,这样我还比较能接受。
毕竟比起海,我更想要在辽阔的空中飞翔。
但无路可走了,尤其是在长期面对这麽多惊恐和讪笑的人群之後。
我更加觉得自己不属於这里。
我决定听从先知的话,回到海里去追求真相。
「先知,世界有尽头吗?」离开之前,我问了一个和自己看似无关的问题。
「陆地的尽头是大海。」先知缓慢地回答,「大海的尽头是陆地。」
「所以大海有尽头,陆地有尽头。」我想了想,「世界没有尽头。」
先知只是闭上双眼,脸上浮现微笑,却没有回答。
在告别先知後,我又花了两天的时间往回走去。
走到这趟旅程中曾经路过的大海。
接着爬到海边最高处的岩石,不顾一切地往下跳跃,潜入海中。
看似冰冷的海水,温度远比想像中要温暖的多。
没多久,就在我感觉自己即将要失去意识的同时,一股异样的感觉却从身体最深处不断冒出、扩散。
那是一种十分舒畅、熟悉的感觉,像回家般的。
我先是想起先知说的很久很久以前。
紧接着眼前浮现出那张轻柔地像云般的女孩脸孔。
回忆遥远到有些模糊了,女孩的笑脸却依然是那麽清晰。
清晰到像是昨天才见到一样。
牵着手,并肩坐在草地上,天空和云都有点淡。
忽然,一声闷雷,豆大的雨滴从天空落下。
我们开心地对望着,并没有躲进屋内。
小小的房屋、小小的窗户、小小的笑容、小小的牵手。
什麽都小小的,连握都握不住。
原来,很久很久以前我真的是一只鱼。
一只为了心爱女孩,勇敢走上陆地的鱼。
我还想起给了我人类外表那位女巫所说的话。
她说,无论想达成什麽事,都要付出对等代价。
而我,所要付出的代价是女孩离开後,会慢慢失去记忆,外表也会有一部分恢复成鱼的样子而不自知。
这些都要等回到海里之後,才能寻回真正的自己和那些关於女孩的记忆。
而当我寻回自己和记忆的同时,却又失去了女孩。
真是讽刺。
很久很久之後,我还是对於曾经勇於追求的自己感到骄傲。
不曾後悔。
虽然几天前我才又从渔网中,奋勇脱困。
我想,如果有那麽一天,我一定还会为另一名值得我深爱的女孩,再度独自走上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