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手上拿着治疗忧郁症的药物,是我的转折点。
时间过了两年,进入了高中,与患有人格分裂症的妈妈相依为命,但是早在病房的争吵起,我们之间便已出现裂痕,一天几乎说不到几句话,每当看到她总是无命呻吟而憔悴的样子,心里便会涌出一种厌恶的感觉。
在那件事情之後,我的心思完全不在课业上,天天翘课,躲在学校的某个角落哭泣,甚至还曾经寻死过,於是学校的辅导老师安排我去精神科看诊,接着便天天盯着我服药,忧郁症的情况才稍稍好转。
进入高中的我跟同学的关系总算是有好转,但也称不上好,顶多不会再被欺压,但是这样的同侪关系已经让我很满足了。每天都一个人,除非有必要否则不会和同学说上几句话,这样我倒也乐得轻松,反正我早在很久以前就忘了该怎麽跟同学相处了。
一直以为我会这样平淡的度过高中生活,但是每件事情总有例外。
高一那年的寒假结束,班上来了一个转学生,长得很清秀,说话也是轻声细语,很温柔,待每个人都很和善,从不注意任何人的我就因为她的太过善良和乐观而注意到她。
第一次有想要和人交朋友的冲动,但是我却懦弱得不敢替自己争取,只好每天都在远处看着她与其他人相谈甚欢,然後独自羡慕着那些能够和她交谈的人。
她的脸上永远都是笑容,每天绑着一束马尾,留着盖住整个额头的浏海,却没有半点阴霾的感觉,她是那麽的阳光,反之我却如此的孤僻。就因为我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所以我不敢去争取和她做朋友的机会。
直到再次改变我一生的那一天。
那天晚上再次和妈吵架,原因又是因为当初那件事情,已经不想多说什麽的我在她又开始有消极想法的时候终於爆发。
愤而离家,我知道这样的举动很有风险,也许当我回到家时她已经躺在血泊中了,但我已经无法再撑下去了。好累,真的好累。
手插进口袋,即便已经渐渐脱离了冬天,但夜晚的风吹来还是有些太过冰冷。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脑袋很想放空,却不断回想起医院的冰冷,还有当时医生残酷的话。
好痛。
「未日!」背後突然出现了一个女声,那声音有些熟悉,於是我转头。
「真的是你!」眼前的采宁带着笑容,走向我,接着亲昵的勾住我的手,那瞬间我颤抖了下,然後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安全感。
她就是那个我梦寐以求许久,却始终触碰不到得转学生。
「……嗨。」我试图勾起笑容,但却因为很久没笑了,所以早已经忘了那是什麽感觉,只觉得此刻自己的脸一定很僵硬。
「未日,没想到你笑起来那麽好看!你要多笑才对啊!」殊不知她却这样说着,我呆愣几秒,听着她悦耳的声音和甜美的笑容,在那一瞬间突然觉得自己很幸福,方才与妈妈的争吵早已经不算什麽了。
那瞬间竟然有一种错觉,以为自己的世界只要有她就够了。
「谢、谢谢……」我小声的说着,低着头有点害羞。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跟她说到话,真的很开心、很开心,很开心她能够主动来找我。
心里的喜悦不知道该找什麽形容词来形容。
「不用谢啦。话说你怎麽这麽晚还在这里呢?」她有些漫不经心的问着,边东看看、西找找,不知道目标是什麽。
听见她问这个问题,我有些不敢回答,毕竟现在这个学校没有任何人知道我的过去,因此即便我再喜欢她也还是很害怕她的试探。
所以我只是以平淡的语气说跟妈妈吵架了,接着就没有下文,她却忽然停下四处张望的双眼,稍嫌认真的看着我,像是思考这什麽,几秒後接着说知道了。
没有继续问,问那些我的不堪,如此贴心的她……
如此灰暗的我,真的配得上她吗?
「既然这样的话,那我们去那间二十四小时的咖啡厅坐坐好不好?我请你喝咖啡。」采宁用纤细的手指指着离这里不远的咖啡厅,无法拒绝她的要求,我点了头。
从没想过後来的我,会如此的後悔当初的允诺。
走进咖啡厅,里头的人仅剩不多,但不至於到空荡的地步,我和她走到众多靠窗位置的其中一个坐下,座椅是沙发型,坐起来很舒服。满满的咖啡香散满整个室内,有种舒服的感觉。采宁招来服务生,自己点了一杯焦糖玛奇朵,然後问我要什麽,不常喝咖啡也不知道有什麽咖啡的我就点了最原始的黑咖啡,接着服务生确认过後走离,留下采宁用崇拜的眼神看着我。
「怎、怎麽了吗?」我有些紧张,不知道为什麽。
「你好厉害喔,敢喝黑咖啡耶!」她脸上的灿烂笑容让我看傻了眼,太过近的距离,让总是远远看着她的我有些不习惯。
「呃,因为我不知道还有什麽咖啡可以喝,所以想说就……」一脸慌张的说着,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慌张的点在哪里,就不自觉得这样了。
是因为在她面前吗?
「唉唷,未日你干嘛那麽紧张啦!你真的好可爱喔,呵呵!」她笑着,然後将手自然的触碰我的脸颊,就这样捏了下去。
被她冰冷的手指触碰到的那一瞬间,我有触电的感觉。
「是、是吗……」我渐渐露出笑容。
「其实我会那麽崇拜你,就是因为我不敢喝黑咖啡,应该说我不敢喝苦苦的咖啡。」不敢喝苦的咖啡?可是咖啡不都是苦的吗?
「我当然知道你的疑问啦,」她搔了搔头,很可爱:「但是我喜欢喝咖啡的感觉,所以我只能喝有糖的咖啡来平衡,这就是为什麽我点焦糖玛奇朵的原因。不过我会点焦糖玛奇朵其实还有别的原因,就是因为名字很好听,写起来也很漂亮,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点点头,完全迷失在她滔滔不绝的声音里。
她真的好可爱。
「对了、对了,未日,以後我在学校有要分组都找你可以吗?」她突然提出这个请求,这让我有些傻了。
凭她如此好的人缘,为什麽要舍弃那些人选,来选择跟她今天才说到话的我?
「为、为什麽是我?你明明很多朋友的……」想试着表达我并没有拒绝,只是困惑,害怕太久没跟别人相处的自己会说错什麽,但是幸好她露出理解得笑容,开口。
「那还用说嘛,当然是因为这麽多个朋友里面我最喜欢的就是你呀!」她拉起我放在桌上的手,甜美而阳光的笑着。
我最喜欢的就是你呀!
听到这句话,许久不见的愉快终於爆发,我自然的露出大大的笑容,边带着眼泪谢谢她,同时她离开座位,坐到我身旁,拥抱住我,用温暖的体温吸收掉我的眼泪。
「傻瓜。」轻柔的一句话。
「所以你到底答不答应?」她问我,而我猛点着头,重复着答应两个字。
「那、以後你叫我宁宁,我叫你日日好不好?」当然好,想说出这三个字但却哽在喉咙哩,被感动的情绪给哽住,只能不断点着头,同时挥洒着眼泪。
於是那晚我就和她一直在咖啡厅待到凌晨,後来两人各自回家换衣服,准备上课。
明明熬了夜但我一点都不感觉累,可能是因为有她吧。
回到家妈已经睡了,我的心情也平静下,替她盖好被子,但是吃安眠药睡觉的她反常的惊醒了,於是想着稍嫌嘶哑的声音问我:「未日?你回来啦?」
看着疲倦又脆弱的妈,我忍住哽咽,嗯了一声,等妈也回应了一声,看似要睡着之後我又小声的补了一句:「妈,对不起,我太不懂事了。」不知道她有没有真的听进去,毕竟她只是虚弱的回应了一声,然後我就离开她的房间,回到自己的房里了。
接着穿上制服,用很久没有的愉悦离开家中去上课。
已超快的速度到了教室,坐在教室里的只有宁宁,我微笑上前,喊了她一声。
「日日,你来啦!」一如往常,宁宁露出甜美的笑容,这一切让我有在作梦的错觉。
「宁宁,你能保证我不是在作梦吗?」边看她看得出神、边问着这句话,然後看着宁宁从一开始的愣住到渐渐扩散的笑容,我也不自觉跟着笑了。
「笨蛋!你当然不是在作梦啦!」说着,她将手覆上我的脸颊,用了捏了起来,我痛得哇哇大叫,而她则是哈哈大笑,那样的笑容灿烂到原本我要脱口而出的不满都吞了回去,最後只是幸福的看着她的笑容,然後不自觉得跟着笑了起来。
「日日真可爱!」她笑着靠上我的肩头,比我稍微矮小的她靠起来刚刚好,我也因为她的温度而更加堆出了笑容。
脑带突然浮现了在咖啡厅的那句话。
──我最喜欢的就是你呀!
还记得当时的我被感动得无话可说。
那样的我又开始了坏习惯,开始了以为总是一片光明、充满笑声的坏习惯。
那时候的我,才不会想到那个以後的我,都多痛恨自己的感动。
※後来我才明白,那根本不是幸福,而是让我捉住的在不知不觉中从指缝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