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临城,华灯初上,皇甫一鸣在花厅设了一场小巧精致的筵席,只有五人与宴,皇甫一鸣、皇甫卓、夏侯瑾轩和夏侯琳皆已入座,初临方才遣了人来说临出房时不小心弄污了衣裳,会迟一些才到。
夏侯瑾轩得知初临亦会出席,心中特别期待,他老早就对皇甫卓挂心的这位姑娘大是好奇,比书上所写的山精鬼魅还要好奇,今次难得有机会一睹佳人庐山真面目,几乎是望穿秋水,直嘀咕着唯一一个空位的主人怎麽还不快来,让人好等。
皇甫一鸣朝夏侯瑾轩两人举杯,微笑道:「你们昨日便至,我却因事不在开封,迟了一天才为你们接风洗尘,失礼之处还望不要见怪。」
两人连忙回敬,夏侯瑾轩礼貌回道:「世伯莫要这般见外,可真折煞晚辈了。世伯忙於门务之际我们却来叨扰,还要皇甫兄拨冗接待,我们才是真正过意不去。」
「呵呵,我们两家关系匪浅,本就应该时常相互拜访叙旧,才不至於生疏远离,何来叨扰之说?不论何时,只要你们想来,仁义山庄永远大开蓬门,欢迎至极。」
笑声中四人互敬饮下第一杯酒,皇甫一鸣问夏侯瑾轩:「一个多月前我去到明州时,二门主似乎卧病在床,如今可好些了?」
夏侯瑾轩道:「多谢世伯关心,那时二叔正染了风寒,服过几帖药後便好上许多,这几日他精神很好,正忙着替父亲处理门务呢!」
「嗯,夏侯兄真是福气,身边有一位得力臂膀襄助夏侯世家的商营,自己能可专心於武学之道,使神州东南一带论武及商,非明州夏侯家不能称其龙头,当真令人艳羡无比。」
夏侯瑾轩笑道:「世伯可别光看他人而不知自己的好,您身边不也有皇甫兄这位得力助手吗?我父亲对皇甫兄可是赞誉有加,说他年纪轻轻便已颇负声名,常要我向他多看齐呢!」
皇甫卓睨他一眼,暗批了句舌粲莲花,对这番赞称自己的言语倒是不无欣悦。皇甫一鸣十分用心栽培皇甫卓,甚以儿子的人品武功为傲,这时听了夏侯瑾轩的赞誉,更是得意有加,开怀大笑。他举杯向夏侯琳,道:「久闻夏侯世侄在北方有位堂妹,骑射俱精,武功极俊,今日下午在练武场上见到夏侯小姐小试身手,果然矫捷轻灵,俐落飞扬,真乃北方一佳人也。」
夏侯琳也执杯回敬,直率笑道:「多谢皇甫门主称赞,听你这麽说我可开心得很,想不到你看起来严肃,说起话来却让人这麽受用。」
皇甫一鸣悦然大笑:「夏侯小姐当真爽直大方,不若闺阁姑娘那般忸泥,这才是武家小姐该有的气度!」
夏侯琳偏头道:「真的吗?我在北方大家都不这麽称赞我,他们老说我粗枝大叶,性子浮躁,一点也不可爱。」
皇甫一鸣认真道:「夏侯小姐这般标致,虽非小家碧玉之格,却是寻常女子难及的英姿飒爽,那些人实在有眼不识美玉。」转头问皇甫卓:「你说是不是,卓儿?」
皇甫卓没料到父亲会突然将话抛过来,一愣之下随即反应道:「嗯,父亲说的是。」
夏侯琳转向夏侯瑾轩,娇气问道:「瑾哥哥,你看我有皇甫门主说的那麽好吗?」
夏侯瑾轩一时措手不及:「啊?呃,嗯……」却不知如何接话,她好或不好他从来不放心上,对她的鲁莽冲动甚至感到头疼,但这时候既不能说实话,又不能让一个女孩家在外人面前失了颜面,只得敷衍:「这个嘛,琳妹妹本就不差。」
夏侯琳对此答案不甚满意,嗔怪地看着他:「是吗?那你怎麽从未称赞过我?」
「我……呃……」他被她缠得烦死了,巴不得她快回北方,两不相见,哪里还想得到称赞?夏侯瑾轩笑得尴尬,心道夏侯大小姐啊,你可别自拆台阶呀!乾笑之际却觉得奇怪,他和皇甫卓自小相熟,两家往来也堪称密切,他认知中的皇甫一鸣向来严肃,浑身一股拒人於千里之外的隔阂冷漠,现在却和一位小姑娘谈笑风生,神态随和热情,着实令人大感意外。触及皇甫卓的目光,显然感到诧异的不是只有自己。
谈笑间,皇甫一鸣身後窗外忽然有人低咳一声,是外头守着侧门的成思喉间不适。皇甫卓等人未有留意,皇甫一鸣看向夏侯琳,微笑道:「似夏侯小姐这麽人见人爱的姑娘,想必是登门求亲者众了。」
夏侯琳叹了口气,坦白道:「来求亲的是有,可我却不喜欢。」
皇甫一鸣奇道:「哦?莫非是门不当户不对?」
四大世家在武林中地位显赫,为了攀权附势,世家所出子女向来是他人费心接近的目标,世家之中亦不乏门第贵贱观念。虽然夏侯琳所属者为夏侯世家位於北方的分支,不过看在外人眼中,只要是「夏侯」两字,本家或分支并无甚差别,她自也饱受求亲之扰。
她回道:「那倒不是,我真要喜欢上了,管他什麽门当户不对的。」语气中自有一股倔强之气。
皇甫一鸣大摇其首,正色道:「夏侯小姐年纪尚轻,处世难免欠缺考虑,只求畅快。我等世家之名并非一朝一夕可就,多赖前人耕耘积累而成,後人既然继承了前人心血,就该自重自持,怎可纡尊降贵,与出身低微之人相交结亲,使世家声名有所污损?」一声冷笑:「天底下多的是妄想高攀天鹅的癞蛤蟆,久寄富庶之家而忘却自己原本出身低微,一旦尝到好处便心怀鬼胎,企图一跃龙门,翻身为贵,此等心思岂不可恨可耻?夏侯世侄,你饱读诗文,知书达礼,想必也同世伯一样不耻这般行径。」
夏侯瑾轩面有难色,斟酌片刻後勉强说道:「这个……世间虽然不无世伯所言之人,但晚辈倒是认为,倘若对方禀性良好,心无偏邪,即便身份地位不相当,只要真心相待,又何必拘泥门第之限?」
皇甫一鸣哼地一声,皮笑肉不笑:「夏侯世侄阅历尚浅,想法天真,待日後见识渐开,自会明白世伯这一番警醒实乃言之有理。对吧,卓儿?」
皇甫卓早听出了父亲意有所指,拧眉正色道:「孩儿和夏侯兄──」
他想说「孩儿和夏侯兄想法相同」,却被皇甫一鸣拦声打断:「你和夏侯少主未来都是世家继承人,婚姻大事毋须自寻烦恼,当有我们这些长辈严正把关,定不容那些不怀好意之徒觊觎窥伺。」
皇甫卓一口气上冲,正要开口反驳,先是瞥见一脸不知所措的夏侯瑾轩,再看一眼夏侯琳,心里告诉自己在生客面前不该直言顶撞父亲,遂强忍下来,暗自庆幸初临此时未在席上,没将这番话听了去。
夏侯琳没察觉出席间略显紧绷的气氛,迳自道:「我没想过这麽多,只是我喜欢的不来提亲,我不喜欢的却是死缠烂打,烦也烦死了!」说罢幽怨看向夏侯瑾轩,瑾轩赶紧端起酒来喝,只作不见。
皇甫一鸣看在眼里,呵呵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既然他人不识瑰宝,何不给懂得珍惜的人一个亲近的机会呢?」
夏侯琳噘起嘴娇蛮道:「我就不,我要磨到我喜欢的人愿意娶我为止!」
夏侯瑾轩打了个寒颤,不敢与她视线相接,一个迳儿埋头苦吃。
「呵呵,那就看是谁有耐心了。」皇甫一鸣微笑道:「夏侯小姐既然好骑射,仁义山庄里养了十来匹良马,开封西门出去有一片广阔草场,正适马儿奔驰,亦多飞禽走兽可猎,不如明儿让卓儿陪你去草场舒活筋骨,如何?」
皇甫卓闻言脸色倏变,蓦地明白了父亲的打算,夏侯瑾轩心思灵巧,亦听出皇甫一鸣的言下之意,瞄了面色铁青的皇甫卓几眼,不由得心生忧虑。
夏侯琳不觉有异,雀跃地拍手道:「好啊好啊,我前两日搭船搭得手脚都锈了,一点也不爽快,可以骑马打猎真是太令人开心了!瑾哥哥,我们明天来比看谁射到的猎物多,输的人请客上酒楼!」
「你明知道我这两样都不拿手,这不是摆明了要我掏银子吗?」夏侯瑾轩苦笑,却又暗自叫好,多亏堂妹听不出皇甫一鸣的弦外之音,将他也拉扯进去,正好名正言顺「从中作梗」。这种时候,他也只好牺牲小我了。
「试都没试,怎麽就先灭自己威风了,别忘了还有皇甫少主呢,他皇甫家精通的是剑法,说不定骑术弓术远逊於你我呢!」
夏侯瑾轩听她大言不惭,便有些幸灾乐祸:「呵,你明儿就等着被痛宰吧!」
皇甫一鸣大笑:「哈哈,夏侯小姐好生自信,我可是拭目以待啊!」
皇甫卓冷着脸未置一词,只觉自己不属於眼前这场欢笑,目光不自觉飘向身旁空位,蓦然渴盼看见初临那总是令他忘却烦扰的清恬笑容。心中奇怪,她换身衣裳应当要不了多少时候,怎地到现在还没来?正想着,外面弟子进来道:「禀门主,青鸾来说夏姑娘身体不适,无法前来,要大家不必等她了。」
皇甫卓矍然一惊:「初临身子不舒服?」想也未想便起身要去探望,却听皇甫一鸣冷冷道:「卓儿,贵客在此,你可别忘了应有的待客之礼。」
夏侯瑾轩连忙陪笑缓颊:「不要紧的,皇甫兄有事只管去忙。」
皇甫一鸣冷眼横看皇甫卓,後者自知失态,这般离席对夏侯两人确实十分失礼,於是缓缓坐回椅上,心中却又记挂不已,遂唤来刘言低声吩咐:「你先替我去看看初临的情况,并转告她,宴席结束我就去瞧她。」
刘言依言去了,半晌回转,传话道:「夏姑娘说她歇着便好,不用挂念她,请少主好好相陪客人,莫扫了客人兴致。」
皇甫卓嗯一声,让他下去。这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陪着席上之人浅说强笑,事後却想不起自己说了什麽,因何而笑。夏侯瑾轩不断对他投以担心的目光,皇甫一鸣的眼神则充满直白的警告。
散宴後皇甫卓直往别院而去,毫不耽搁,并未等候同住在别院的夏侯两人,夏侯瑾轩谅解,故意开口绊住夏侯琳,以免她後脚跟上,鲁莽的性子又要打扰到人而不自知。
天色尚未深晚,初临房内却未有烛光透出,皇甫卓略感诧异,上前轻扣门扇,青鸾几乎是立刻前来应门,她走出来後便马上将身後的门给阖上。
「少主,姑娘已经歇下了。」她压低了声音,显然怕吵醒里头之人。
皇甫卓道:「我进去看看她。」伸手要去推门,青鸾连忙挡在门前,道:「少主明儿再来吧,姑娘身子不爽,需要休息,她才睡着不久,别要吵醒了她。」
「她身子如何不适?可服药了?」眉头紧蹙,语气浓浓担忧。
「姑娘她……她身子乏力,动辄疲累,躺卧下来才觉得好一些,翻来覆去好久才睡着。」
皇甫卓看着紧闭的门,真盼自己能可透窗而视,那便不用在门外这般进有顾虑,退又不舍。半晌才终於放弃,道:「夜里好好服侍姑娘,明日我便去请洛大夫过来。」
青鸾看着皇甫卓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回房来到初临床榻之前。初临将自己紧裹在被中,面向内侧,半张脸埋在里头。青鸾轻声道:「姑娘,少主走了。」
初临应了一声,青鸾叹道:「姑娘何苦如此,那些话……并不是少主说的呀。」
「我知道。」初临哑声道:「青鸾姐姐,我倦了,你也去休息吧。」
青鸾又轻叹口气,无声退下。
稍早之前,青鸾将初临打扮妥当,又在她细致脸蛋上了淡淡胭脂,以掩苍白之色,看着精神了一些,怎料在这当口突然不能视物,这已是今日第三次了,眼看开席时刻已至,无奈之下只好寻了个藉口迟些过去。
这两日眼盲发作频繁,等待恢复的时间忽长忽短,无可掌握,整日算下来竟是正常的时间短过失明的时候。初临本已有了今晚无法出席的准备,没想到在约莫一盏茶时间之後便又能见物,她松了口气,偕着青鸾匆匆往花厅而去,及至厅外,忽尔听见皇甫一鸣的声音清晰而响亮。
──天底下多的是妄想高攀天鹅的癞蛤蟆,久寄富庶之家而忘却自己原本出身低微,一旦尝到好处便心怀鬼胎,企图一跃龙门,翻身为贵,此等心思岂不可恨可耻?
初临停步在门前浑身僵硬,脸上瞬间一阵热辣,好似有人重重掴了她一记耳光,随即血色尽褪,四肢发冷,难以呼吸。皇甫一鸣的声音不断透墙而出,听起来竟是有意撮合皇甫卓和夏侯琳……他们同为世家之後,门当户对,这才是天作之合……
守正门的弟子见她人偶似地呆立不动,觉得奇怪,问:「夏姑娘,你不进去吗?」青鸾担心地看着她,轻唤:「姑娘?」
初临艰难地倚着她,颤声道:「青鸾姐姐,我不太舒服,咱们回去吧。」正门的两位看守弟子疑惑地互视一眼,目送两人缓缓离去。
回到房里,初临木然任由青鸾替她洗面更衣,直到躺上床榻,她才发现自己全身气力好似被抽乾殆尽,再难动弹。青鸾忧心忡忡,低问:「姑娘,你还没用晚膳呢,我去请厨娘弄些东西过来可好?」
「不用了,我吃不下……」初临想起什麽似地喃道:「对了,该告诉门主一声才是……就说我身子不适,无法应席,请他们不用等我了。」
「好,我这就去,马上回来。」青鸾赶紧去了,回来才踏入房里没几步,刘言便尾随而至。青鸾让他进门,他就站在外厅,直往内房探头探脑,让青鸾敲了一记脑袋,才摸着痛处赶紧说道:「少主差我来看看夏姑娘如何了,他说等宴席一散就过来。」
青鸾尚未回答,初临自内房勉力提声道:「刘大哥,劳烦你转告少主,我歇着便没事了,请他不用挂心,好好陪着客人,别扫客人的兴。」
刘言离开後,初临向青鸾道:「将灯熄了吧,我想静一静,暂时不想见……任何人,卓哥哥若来了,就说我已经睡下,别让他进来。」
青鸾无奈应允。也不知过了多久,初临听见外头皇甫卓来了,又听见他走了,她将脸埋在衾枕里,咽下喉中上涌的热气。
买来的人却什麽都不用做,又尽得少主疼爱,出身低微之人飞上枝头当凤凰了──这样的耳语如并指掬水,怎麽都会有漏隙,在她初来头两年就已丝丝渗入耳中。她於是告诫自己,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不能恃宠而骄……她努力维持身处在这偌大世家内所能拥有的尊严,哪怕只有一点点。
尔後至今虽不曾再听闻过类似言语,众人对她的特殊待遇也早习以为常,但念头已根深蒂固在她心里,再难拔除。当察觉到自己身体情况始有异状之时,她亦不敢多言,只恐是自己多想多思,就怕惹来他人口里腥羶。唯一始料未及的,是经年累月之下,对皇甫卓的感情愈深,她自我设下的界线便愈渐模糊,模糊到她常不自觉忘了分寸。
向他讨要玉胚、含注男女之情雕玉送他、向他表白心意──就算她对皇甫世家的繁荣富贵没有任何想望,可若她求盼的是皇甫卓的男女之爱,这难道不也是一种贪图和觊觎?因为他是身份尊贵的皇甫家少主,而她,不过是穷乡僻壤出身的一介贫女。她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他和她是天和地,是云和泥,她只能翘首仰望,无法伸臂揽触。
小脸深埋的绣被湿了一角,随着初临双肩颤耸,扩散成一滩自怜心碎。
翌日,青鸾服侍初临洗漱更衣,用过早膳後,初临靠在卧榻上怔忡出神,一夜无眠使她面色憔悴,神情滞愣,若无人问唤,她似乎便会这麽一动不动地坐下去,不感时光流转消逝。
青鸾走进房来,说道:「姑娘,少主他们已经出门去草场了,门主此时正在他的书房处理门务。」
初临点头站起,迳自走了出去,青鸾赶紧取了披风追上来,替她披系上了才相偕来到皇甫一鸣书房外。门外头的成思见初临来到,颇觉讶异,初临开口道:「成大哥,我想见门主,可否代为通传一声?」
成思回过神来,请她稍等,不多时自里头出来道:「夏姑娘请进。」初临让青鸾等在门外,垂首进屋。青鸾坐立难安,眼睛紧盯着书房门扉不放,过了良久初临终於走了出来,看上去脸色不佳,却是纤背直挺,撑持着不愿显露半点萎顿和自轻之色。房门一开一掩之间,隐约可见坐在里头的皇甫一鸣绷紧了脸,不知情绪。
青鸾赶紧迎了上去,尚未开口,初临勉强对她一扯嘴角,笑得并不真心,声音低微:「门主允了,马上就派人驾车送我们去丹枫谷,明儿会让我回望枫村一趟。」
青鸾又惊又喜:「姑娘用了什麽法子,竟然说得动门主放行?」未有准肯,初临不得出庄,几乎如囚徒一般,庄里无人不知此事。
初临木然道:「只是说了些他想听的话,还有一些他不知情的话。」
两刻钟後,成思驾着马车出了开封,蹄声规律地踏响丹枫谷道,初临将车帘打起,对着外头的乱石红树发怔,车窗像是罩在河流上方的桥底窥口,景色川流而过,而她的心神却让窥口给圈固住了,对外头流动的美丽视而不见。
谷底碧潭远观如诗如画,近看更是震慑人心,潭中碧水清澈见底,色泽自上而下由浅而深,浅若琉璃,深若墨玉,风不能渡,潭面如镜,闪烁着日光落映其上的璀璨光耀,似点点晶莹星花。潭中立着几株盘据在破水黄岩之上的大枫,红叶无风而洒,缀於碧镜之上,迤逦成锦带如织。谷中无风,空气却十分清冷,丝丝线线往人四肢百骸里深钻。
初临要成思将马车停在远处,将青鸾留在岸边,自己踏上高於水线、连接碧潭两端而形成渡桥的裸岩,来到潭中央两株大红枫夹衬下的岩桥中间,痴迷而深切地凝望这美到夺人心魄的景色。
多麽想和卓哥哥一起来这里,在这出尘如画的绝美景色之中告诉他,枫树对她的意义,和她对他的感情。她从怀里拿出那块刻好的玉佩,眼眶一红,紧紧捏在手里。
那是一对云间飞燕的纹样,下头的小篆书着五个字:在天愿比翼。清泪夺眶而出,初临咬牙将玉佩用力抛掷出去,哭喊:「我不是癞蛤蟆,我不是!我从来就不图你皇甫家什麽!」
啵的一声轻响,玉佩在潭面惊起圈圈层层的涟漪,玉石缓慢沉入,漪痕由密而散,终至恢复如初,平镜无痕。初临蹲踞着抱臂痛哭,情泪像一阵急雨,洒落在日光照抚下无限欢好的碧水之上。
清澈潭底,葬着陈腐死寂的乱石残干,还有不为人知的,满腔情感。